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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無相-《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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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我明天去巴黎。”

    “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有必要專門跟我說?”

    “你可能很長時間都見不到我了......”

    “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你!”

    “......你真坦白。”

    “雖然甜品店只是小本生意,但我依然是個誠實的生意人。”

    “......”

    這個夏天真熱。蟬聲擾攘到日暮還不見停,人心都被吵浮躁了。

    現在是暑假,店里的生意清淡了許多。無所事事的我,響應低碳生活,搬了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搖蒲扇,看星星。

    旁邊的茶幾上擺了兩杯茶,一杯是我的,一杯是剛離開的那人的。她的茶杯已經空了,她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一口氣喝光浮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家伙。

    胖子抱著一桶香草冰淇淋,從我背后飄蕩出來,口齒不清地問:“老板娘,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我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在這。”

    “不可能......”胖子眨巴著小眼睛,抓住從廚房偷吃的瘦子出來求證,“剛剛你也看到了對不對,坐在老板娘對面的那個人?”

    瘦子擦著油膩膩的嘴,白了胖子一眼:“怎么啦?”

    “那個人還裹著厚厚的灰布,像一具木乃伊對不對?”胖子比劃著。

    “對啊,那又怎么樣?”瘦子不耐煩的扒開胖子的手,“不停”里來來往往的怪物多了去了,一個夏天裹得像木乃伊的變態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問題是......”胖子湊到瘦子耳邊小聲說,“老板娘說剛才只有她一個人在,她是中暑還是中邪還是更年期提前了?”話音未落,只聽胖子哎呀一聲叫喚,我的拖鞋端端砸在他頭上。

    “我中邪前肯定會讓你個死胖子先中風!”我打個呵欠,側過身,斜靠在椅背上閉目小憩。胖子瘦子逃之夭夭。

    胖子跟瘦子都沒眼花,剛剛坐在我對面的人,千真萬確。而我也沒有撒謊,她在我面前,可她什么都不是。如果剝開她裹在身上的布料,只有空氣。

    對她的感情有些矛盾,我知道她的來龍去脈,多年來,一面不屑,一面欽佩。那一年,她問我:“想要什么生日禮物?”

    我笑:“什么都可以?”我知道她視我為知己,就算我要天上的星辰,她也會為我摘來。她果然用力點頭。

    “那就給我一個真正的陸阿藏。”她愣了半晌,苦笑,黯然離開。

    是,她的名字叫陸阿藏。藏,隱藏的藏……

    【一】

    今天,巴黎日報的頭條是——“地產大亨呂克?貝魯爾獨生女夏洛特?貝魯爾于生日宴上遭綁架,警方至今未獲有利線索,千金小姐處境堪虞。”

    事實上,近半個月來,巴黎各大媒體幾乎都被類似的新聞占據了頭條。一個富豪的子女被綁架,帶來的不僅是新聞價值,也豐富了老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但是,一連數十位頂級富豪的子女相繼被綁架,帶來的就不見得是八卦的樂趣,而是席卷整個法國乃至全世界的恐慌了。

    巨大的壓力從愛麗舍宮到對外***一直壓到巴黎pol.ice局,從局長到普通**,個個愁白了頭。壓在他們身上的綁架案,不比尋常案子,那些失蹤孩子的父母,隨便抓一個出來,都是能在全球金融界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浪漫之都,時尚之都,奢侈之都,這些曾經的美稱成了刺耳的笑話,眾人眼中,如今的巴黎已是一座恐怖之都。

    “一點頭緒都沒有。”安德烈煩躁地把看了無數遍的文檔推到一旁,起身走到窗邊,對著巴黎pol.ice局總部外頭的空氣譏諷地說,‘再這么下去,那些孩子的爹媽大概會雇傭一個軍隊掃平巴黎pol.ice局。對吧,涼,”

    安德烈當了二十年pol.ice,破獲過無數樁綁架案,徹底束手無策,這是頭二遭。那些富豪的孩子,無一例外是在保鏢成群、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失蹤的,綁匪沒有留下任何蹤跡。之后也沒有收到任何索要贖金的要求,實在有悖常理,也讓警方根本無從著手。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人,黑發,東方人臉孔,愜愜欲睡地窩在辦公椅上喝著速溶咖啡,領帶松松垮垮系在微微敞開的雪白領口上,一件黑色西裝外套胡亂扔在沙發上,上頭班蓋著亂七八槽的八卦雜志。

    安德烈轉過頭,見身后的人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話,急脾氣的pol.ice大叔一步上前,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你有在聽我說話么,”

    桌上所有物件都隨著他的一巴掌跳了起來,再僻里啪啦地落下來,包括那男人手里的咖啡,也被這突然的動靜嚇得跳出了界,濺在男人的襯衣上。

    “哇,”如夢初醒的男人蹭一下跳起來,抓過紙巾邊猛擦邊大叫,“大叔,這襯衣很貴的!”

    安德烈無言地瞪著他,憋了一肚子話,最終只化成一聲嘆息。

    一周前,某華裔巨賈的幼子在巴黎游玩時被綁架,鑒于案件的復雜性,依據中法《刑事司法互助協議》,中國苦方派遣出一名資深pol.ice遠赴巴黎,協助偵破。

    當安德烈第一眼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穆野涼時,根本不相信這個看起來比電影明星還俊朗的年輕小子會是一名“資深pol.ice”。他的猜測很快得到了不幸的印證,穆野涼除了每天例行公事般跟著他跑前跑后,當一當中文翻譯之外,除了吃喝睡覺,再不見他有任何建樹。這樣的人,居然能當上**,安德烈實在不明白上級怎么會塞-給他這么一個沒用的助手。

    “大叔,很多時候,破案率跟當事pol.ice的脾氣是成反比的!”穆野涼重新沖了杯咖啡,笑嘻嘻地擺到安德烈面前,“有案件就一定有破綻,耐心點!”

    “我倒是想耐心一點,可這是綁架案,遲一天破案,受害人就多一分危險。上頭給了多大的壓力,你不是不知道!”安德烈實在看不慣穆野涼那一臉的不知輕重,狠狠灌了一大口咖啡,“才一周而已,那中國孩子還沒半點線索,呂克?貝魯爾的女兒又被綁了,那群綁匪千起這種勾當簡直就像在超市買面包一樣容易!***的!”安德烈越想越煩躁,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從夏洛特·貝魯爾被綁架的那天起,三天,他加起來睡了不到三個鐘頭。

    穆野涼同情地看著安德烈,拍拍他的肩膀:“大叔,有時勝敗不是取決于誰更強更聰明,而是誰更沉得住氣。”

    “你除了動嘴還會什么,”安德烈越聽越火大。

    滴滴滴!電話鈴聲急促響起。安德烈從一堆文件下扒出話機,一把抓起起聽筒,“喂,是我……什么,綁匪給所有被害人父母寫了一封信。好……馬上到.”

    扔掉電話,安德烈像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朝穆野涼大聲道:“還不快走?!”

    “去哪兒,”穆野涼茫然。

    “墨蒂埃兵營,DGSE!”安德烈拽住他的后衣領,不由分說地把這小子朝門口拖去。

    “DGSE?法國對外***總部?喂喂!大叔你慢點!我還沒拿外套呢!”

    【二】

    陸阿藏做這門生意已經太久了。許多細節她已經不太記得,只記得她第一個客戶是個姓楊的女-人,美得傾國傾城。她做了這女-人的替身,在一個叫馬嵬坡的地方上了吊。然后,被驗尸,被掩埋,直到那一隊群情激奮的官兵拔營離開,她才悠悠閑閑從土里爬出來。

    無人密室,燭火輕搖,器宇不凡的華服老者向她叩首言謝,謝她救了他今生至愛之人。一整箱曠世珍寶,擺在她腳下,璀璨光影,富貴逼人。

    可她一言不發,像個木頭人。因為她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只知道面前向她真誠道謝的老頭,是一朝天子。報酬,在這個時候顯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陸阿藏認定自己走上了最正確的一條路。之前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是史上,最完美的替身,能替代的不止外貌,包括每寸血肉,每條血脈,乃至DNA。破綻全無,十全十美。

    身為妖怪之中的“無相”,陸阿藏能變身為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類,在契約期內,代替對方完成一切任務,包括死亡。這就是她的“生意”。

    多年來,她“扮演”了無數角色,從古代到現代,從帝國元首到草根百姓,她用自己的身-軀替雇主們達成一個又一個目的,并在這個過程中享受雇主們的身份為她自己帶來的一切。這樣的生活,如魚得水。

    這一次,她代替那個叫夏洛特?貝魯爾的法國姑娘,被綁架了。契約期是一個月。這不是她第一次替雇主當人質,除了綁架她的綁匪跟之前有所不同—從生日宴會上綁走她的,不是人類。她聞到對方身上濃烈的妖氣,從那一團混沌如黑霧卻疾速似閃電的影子里,看到了一只青光凜冽、尖端銳利的彎角,以及不屬于任何人類的森白獸牙。

    陸阿藏的物理知識很貧乏,只聽說過根據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物體的運動速度與光速持平的話,時間便會靜止。當這個奇特的綁匪從眾目睽睽下帶走自己時,她似乎見到四周的一切景象都是靜止的。

    她從未見過能達到這般速度的妖怪,連號稱以速度傲視群雄的吸血鬼們也沒有這樣的身手。

    可是,綁走她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甚至看上去還有些愚蠢的野豬精,雖然它以一個男人的形態出現,并且穿著不太合身的丁恤,卻連人形都化不完整,額頭上還支著一只彎彎的角,厚厚的嘴唇下,兩顆-撩-牙露在外頭,涎水時不時順著這兩顆牙-流-出來。

    陸阿藏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一個什么地方,這只野豬的速度太快,等到她的視線與意識回歸正常之后,她已然身在一個四壁銀白、以某種特殊合金鑄成的房間里,里頭裝修極盡奢侈,墻壁上還掛著畢加索的畫作,墻角的大冰箱里,一半是美食,一半是SaintGeron礦泉水。肖邦的《夜曲》,從音質絕佳的音響里舒緩溢出。除了沒有門沒有窗,這個房間足以媲美任何一間五星酒店的套房。

    把她扔在這里之后,野豬精轉身就走,穿墻而出,它的身\_體與這種合金完全相融。

    陸阿藏走到墻邊,敲了敲,咚咚作響,實打實的金屬固體,以現在這個人類的身\_體,根本不可能突破。給人質這么好待遇的綁匪,陸阿藏頭回遇到。

    “歡迎你,親愛的夏洛特小姐。”優美的《夜曲》突然停止,她對面的墻壁閃動起水波般的光紋,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后,亮起了一塊兩米見方的矩形區域,一個戴著張笑臉面具的人出現在區域正中,西裝筆挺地坐著,鏡頭拉得很近,一塊老式的懷表,突兀地掛在這人胸前。

    房間里,回蕩著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按照以往的經驗,陸阿藏裝作面露恐懼的樣子,對著墻壁喊經典臺詞:“你是誰,這是哪里?”

    “別怕,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都美好。”墻上的人發出怪異的笑聲,“在我拿到想要的東西之前,夏洛特小姐就安心留在這里吧。三天后,有人會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只要按照他給你的指示做事就好。”

    “放我出去!”陸阿藏很有專業精神地撲上去,對著那塊墻壁狠捶,“你要多少贖金爸爸會給你,放我出去!”

    “噓!”那人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作了個嗓聲的動作,“夏洛特小姐,每個人的用途是不同的,別的人質是用來要贖金,但你不是。”

    墻上的圖像迅速縮成一條線,消失。

    這回的生意,似乎滿有趣。陸阿藏這么想著,靠著墻壁坐下來,繼續扮可憐羔羊狀。一個不要贖金的綁匪,三天以后,他要她干什么呢,她居然有點期待。

    【三】

    連喝的咖啡里都充斥著鈔票的味道——DGSE里有人這么戲稱道。

    當十個手握全球經濟命脈的大人物們齊聚在DGSE里最秘密最堅固的地下會議室里時,那一雙雙疲憊與焦慮的眼睛,徹底抹掉了各自身上曾經不可一世的耀眼光芒,現在的他們,只不過是丟失了孩子的父母,跟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沒有不同。

    所有人,包括安德烈與穆野涼在內,大概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榮幸”,能與這些人物同聚一室,并在一種絕對平等的氣氛下。

    所有被綁架的父母,均在24小時前收到了一份特快專遞,里頭有一個U盤以及一封信。信上內容只有寥寥數語——請于24小時之內抵達法國墨蒂埃兵營。若遲到,請將所附視頻小心收藏,那會是諸位的心肝寶貝在世上的最后痕跡。謝謝。

    視頻里的人質們,坐在一堵銀白色的墻壁前,手里舉著一份當天的報紙,鏡頭清晰地拍出報紙上的日期。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健康,不像吃過苦頭的樣子。

    24小時之內,父母們從世界各地空降到巴黎。DGSE的小型機場上,一天之內接到了數十家豪華直升機。整個DGSE處于高度戒備狀態,連只蒼蠅都不允許隨意出入。

    十封信,整整齊齊擺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信上的內容是相同的,但是用不同語種手寫而成,不論英文中文俄文還是阿拉伯文,字跡均是瀟灑熟練。

    相關部門已火速查詢了快遞來源,并把每封信用高科技檢驗手段檢測了無數次,從紙質道墨水成分道附著纖維,甚至還找到了筆跡專家分析寫信者的心理狀態,卻還是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筆跡專家在最后說了一句:“這些信都是出自同一人手筆。智慧,沉穩,甚至……天才。”

    一室沉默。穆野涼湊上去看了看那封用中文寫成的信,的確字字遒勁,有大家風范,不禁嘀咕一句:“看了是個有文化的綁匪啊。”

    “各位預備這么辦?”富豪之一站起身,冷著臉問,“不會把時間花在陪我們喝下午茶上把?”

    “如果納稅人的錢被浪費掉,他們恐怕不會太高興。”富豪之二又圓又白的胖臉被焦慮與強壓的怒氣憋得又紅又紫,當看到面前一幫人依然只知道說“我們已在努力偵查,請鎮驚”時,他的拳頭月攥越緊,如果給他一個酒瓶,恐怕下一秒就會砸到安全部長或者***長的頭上。

    身為一個資深pol.ice,安德烈從沒覺得有如此丟臉過,“我們深切理解各位現在的心情,有案件一定有破綻,各位稍安勿躁。相信我們警方……”

    安德烈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衣領已經被那個突然跳起來的俄羅斯人揪住了,一串憤怒且不太標準的英文響徹房間:“相信?我兒子已經失蹤十天了!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十天都破不了案子!還有顏面要求我們的信任?”

    俄羅斯人的拳頭被穆野涼捏住,他沖對方一笑,用流利的英文道:“先生,不要動不動就說別人沒用。如果**沒用,那當初你們替子女安排的所謂頂級保鏢們,豈不是更沒用?說氣話除了讓彼此更加不高興外還能有什么?難道你們不愿意坐下來,大家冷靜點,好好研究一下綁匪為什么僅僅要你們聚集到這里,卻絲毫不提別的要求?”

    望著穆野涼不卑不亢的臉俄羅斯人放下了拳頭。這個中國人的眼睛里,透著一般埋在真誠下之下的壓迫感。金融界里身經百戰的俄羅斯人閱人無數,這種感覺,只在他在面對真正強勁對手時,才會有。

    安德烈落下俄羅斯人的手,沒用發火,只說了一句:“我也有個女兒!”

    室內的氣氛,有了些許緩和。那些級別遠遠高過穆野涼的高官們,略略松了口氣,心頭默默感謝這個一直淹沒在人堆里,之前絲毫沒有引起他們重視的中國**。

    這時,音調各異的手機短信鈴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來,各位富豪們不約而同掏出了手機。一條群發短信——“DGSE的咖啡還不錯吧,各位不妨再多留48小時,然后請爸爸媽媽們準備你們認為最珍貴的東西,到羅浮宮里最漂亮的蒙娜麗莎面前等候。也歡迎無關緊要者同行。”

    而最近的那位被綁架者,夏洛特?貝魯尓的父親,在這條群發短信之外,還額外收到了另一條短信——“貝魯爾先生,您的襯衣扣子是否要重新扣一下?”

    著裝一貫謹慎的呂克?貝魯爾,襯衫上第二顆扣子系在了第三個扣眼上,而他路上都沒有發覺,當然,別人也沒有留意到這個小細節,這個時候,誰還會把心思放在這種小事上。但,如果第一條短信是一個炸彈,那么第二條短信,就是一顆原子彈。連身邊人都未曾發覺的事情居然被綁匪看得一清二楚,還是在連蒼蠅都飛不進來的DGSE秘密會議室里。所有官員們的臉色統一變白。安德烈跟穆野涼也難掩心中驚訝,面面相覷……

    作為綁匪短信里的“無關緊要者”,兩個鐘頭后,幾乎半個巴黎的警力朝盧浮宮進發,以先遣部隊之名。

    “盧浮宮很快就會變成一個罐頭了吧?被**塞-滿。”穆野涼看著在前頭排成了一條長龍的警車,閃爍的警燈投射在灰色的公路上,慌張而繚亂。

    安德烈狠狠吸了口煙,加大油門:“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這混蛋應該被拆成零件扔進塞-納河!”

    穆野涼笑著轉過頭,看似無聊地望著車窗外飛速退后的風景,一抹幽寂浮在眼底,如遮住滿月的霧氣。

    【四】

    從踏進盧浮宮的金字塔入口開始,十位富豪的臉上比任何時候都緊張。

    現在的盧浮宮不再是供人欣賞與膜拜的世界博物館了,而是一座等待生死判決的法庭。從收到綁匪短信的兩小時后,盧浮宮便非常閉館了。

    先遣部隊們在宮內宮外都做了地毯式搜查,沒有任何異常。富豪們焦躁地在德農館里來回踱步,防彈玻璃里的蒙娜麗莎一如既往地微笑。不過,也許是心病作祟,畫中那雙充滿魔力的眼睛,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有那么點譏誚的意思,讓富豪們頗不自然。

    他們每人手中,都提著一款式樣各不相同,但又相同低調的深色皮箱。里頭的東西,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咋舌。有世上最大,品質最頂級的鉆石“非洲之星”,有來自遙遠東方,千年歷史的夜明珠,也有新一期中東某國石油開采權的合約書,甚至還有金額過百億的銀行本票。按綁匪的要求,他們帶來了自己認為的,最珍貴的東西。

    時間過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慢,除了館內此時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以及交錯縱橫的警惕視線之外,在沒有別的動靜。一直到日暮,綁匪不再有任何信息傳來。全副武裝的**與探員們,圍繞在富豪四周,握槍的手已經滲出了汗,心臟保持著高頻跳動。

    當最后一縷陽光從城市的邊緣徹底消失后,館內的溫度開始了某種奇怪的下降。安德烈看見自己呼出的氣,變成了冬天才會有的白霧……現在是七月啊!

    一個小時前,穆野涼接到中國國際**總部的電話沒要他即刻趕回巴黎安全總部,有新任務。如果現在他也在的話,安德烈猜測這個像鸚鵡一樣多嘴的小子一定會大呼小叫,然后就這種奇怪的氣溫變化發表荒唐的言論。

    就在安德烈分神的剎那,光滑的地面下突然竄出了一道灰影,對,的確是從厚厚的地底一沖而出,然后呈漩渦輪狀飛速運動,眨眼間便在富豪們與pol.ice們之間“劃分”出了一條河一般的灰黑“隔離帶”。

    呼嘯的氣流撲面而來,給皮膚帶來撕裂般的疼痛。安德烈只覺雙眼像被一雙冰硬而粗暴的手死死捂住,視覺在這種莫名的痛楚下瞬時喪失。徹骨的冰凍感,從眼皮急速擴散到全身,整個人如同被凝在了頑固的冰塊里。

    這樣的感覺,僅僅持續了不到三秒,但是,所有人都感覺自己花去了一百年時間,從地獄返回人間。

    當然,片刻的失神后,眾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些盡在咫尺的富豪們。慶幸的是,他們四肢健全,一個沒少,均茫然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但,不幸的是,他們手里皮箱統統失蹤。還有一個細節,連他們自己都未曾發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發覺——他們十個人的頸動脈上,都有一個細微到難以用肉眼發現的針眼。

    “我是在做夢么……”有個小pol.ice暗自嘀咕。他們都是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超自然,不相信鬼神,連對上帝的信仰,也僅僅是一種生活習慣。

    但,那些被富豪們緊緊握在手里的,裝滿了“珍貴無比”的物件的箱子,就這樣在眼皮底下,被席卷一空。關鍵是,根本沒有看清來者何人,用什么方式從萬夫當官的場面下,成功干出了這種事。

    富豪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很像剛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活死人。蒙娜麗莎仍在墻上微笑,他們的臉色越難看,她的笑容越美麗,鮮明的映襯。

    安德烈用力地晃了晃腦袋,連聲跟自己說,剛剛看到的,可能只是幻覺。可是,當差二十年,他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矛盾地懷疑著自己的眼睛。這時,電話響了,安德烈穩穩神,掏出手機一看,號碼顯示是pol.ice總部。

    “喂?”他按下接聽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些。

    “穆野涼?他回總部去了。什么?在醫院?”安德烈的音調越來越高,臉色也越來越不對勁,“三天前被人發現?這怎么可能!這幾天他一直好好地跟我在一起!”

    四周的騷動越來越大,很快淹沒了他的聲音。

    【五】

    陸阿藏站在這條綿延彎曲,復雜又精確的地下隧道的盡頭,不得不嘆服那群連人話都不會說的鼴鼠精,這些低等的小妖僅僅用了不到24小時,便完成了人類在正常情況下起碼要一個月才能竣工的浩大工程。

    從囚禁她的地方到這里,陸阿藏走了一個鐘頭,身邊還跟著三個人。不,是三只妖怪。

    兩頭長得差不多的野豬精看起來依然那么蠢,穿著相同的T恤,露著獠牙,口水嗒嗒地緊跟著她,左手拿著手電筒,右手上各自捏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小棍。

    陸阿藏當然知道那是改良過的電棍,還是遠不止兩萬伏的那種。她感興趣的絕不是野豬或電棍,而是一直走在她前頭的男人。搖晃不定的光束下,寬大風衣敞開在他瘦而高挑的身\_體上,一頭灰色的發絲泛著幽暗的光澤。模樣是看不見的,因為他戴著面具,跟她在墻上看到的那個怪人相同的面具,一張笑臉。直覺告訴她,這男的跟墻上怪人不是同一人。他也是一只妖怪,但物種不明,陸阿藏問到了他的妖氣。而且,剛剛被他從那間五星級囚室帶出來,坐在電梯直達這條地下通道的起點時,她看見一只健碩的棕毛鼴鼠精,領著一班同類從暗處冒了出來,立起身-子在他腳邊用妖精語嘰嘰咕咕。

    妖怪無國界,妖精語全國通用,陸阿藏斷斷續續聽到“已經打通”、“出去就能看到”、“報酬呢”之類的話。

    男人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有幾頭力大無窮的野豬精扛著數十個木箱走出來,放到鼴鼠們面前。陸阿藏偷偷瞄了一眼,木箱上印的是“某某牌貓糧”。

    鼴鼠頭頭指揮下屬們,歡天喜地地扛起木箱離開。

    “還是到城里才有飯吃啊!雖然貓糧不如蟲子好吃,總比餓肚子強!”

    “是啊,老家的野地上全是人類的工廠,連草都不生一根了。幸好跟著老大出來了!”

    “要是咱們不是鼴鼠是人類就好了!”陸阿藏聽到其中兩只這么說著。

    隧道盡頭,是一堵被破出一個大洞的鋼制墻壁,墻壁后是一個約二十平米的房間。說房間好像不不準確,這個“房間”更像個用玻璃制成的大立方體,除了立方體中心位置中有一束約一米高的晶簇狀容器外,空無一物。

    男人小心翼翼從懷-里掏出了一個試管狀的密封透明容器,一頭是金屬壓嘴,里面,淺淺一層血紅色液體,隨著管體的傾斜緩慢流動。

    他看向這個玩意兒的眼神,有一種是在的重量,仿若手中不是個玻璃管,而是一條命脈。

    “夏洛特小姐,這邊請!”男人把她領到了立方體正面,將試管對準玻璃中心處一塊四方形區域,用力一壓。

    試管里的粘稠液體從壓嘴處均勻噴出,變成了一團紅色的霧,附著在厚厚的玻璃上。奇特的嘶嘶聲后,血霧完全滲進了玻璃,一個藍光暗閃的六芒星印記浮現出來。

    “麻煩先把右手放上去,然后再放左手。”他客氣地吩咐,指著六芒星。

    陸阿藏乖乖照做,她是人質,要盡本分,何況背后還有兩只舉著電棍的野豬精看著。

    一排閃爍著綠光的數字在六芒星里呈立體狀逐漸顯現。

    “麻煩把左眼湊到離六芒星最近的位置,然后再左眼。”男人繼續吩咐,陸阿藏繼續照做。

    一個拇指大小的紅色圓圈從六芒星中間浮現。男人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枚細針,往陸阿藏的左手食指上一扎,再把這冒出血珠的手指朝紅色圓圈上摁了下去。

    陸阿藏只覺空氣里一陣微顫,一道白色的細線從六芒星的正中延伸而出,將面前這扇“玻璃墻”一分為二,并朝左右打開了來。

    “把晶簇上那個藍色的菱形塊拿出來。”男人說著,沒有要跟她一道走近立方體的打算,遞給她一個金色的四方小匣子,“放到這里頭。”

    “哦……”陸阿藏裝作怯怯地點頭。

    當她的手指觸到那塊懸浮在晶簇上的藍色菱形塊時,她感覺到了徹底的冬天,從皮肉深入到血脈。雖然只是剎那,卻深得讓人害怕。她定睛一看。這藍色的晶體里,包裹著一滴眼淚狀的白色絮狀物,仿佛還在緩慢流動,像宇宙里的星云,看得久了,令人眩暈,她趕緊將菱形塊放進金匣子,走了出來。

    頭頂,突然傳來一陣移動。陸阿藏鬼使神差地問男人:“上面是哪里?”

    “盧浮宮。”男人從她手里小心接過金匣子。

    【六】

    男人在前,野豬精在后,陸阿藏夾在中間。

    回去的路上,野豬精們明顯比來時興奮了很多,嘰里呱啦嘀咕著。男人埋頭趕路。一言不發,緊-緊-抱著那個金匣子。陸阿藏注意到,他們拐進去的岔道,不是來時的那條。

    直到一層清涼月色灑落微燙的面頰,陸阿藏才發覺,地道的另一個出口,不是通往她待過的五星級囚室,而是一片玫瑰園,滿地的雜草里,零星開著幾朵紅玫瑰,別的都枯萎了。園子的背后,是一座普通的白色三層小樓,顏色已經不干凈了,爬滿了塵土與腐蝕的痕跡,連窗戶都是殘缺不全的。這里似乎是個長期無人居住的廢屋。

    男人的腳步踩過玫瑰園,碎葉枯枝咔咔作響。走出園子,他突然停住,若有所思片刻,朝兩只野豬精揮揮手。野豬精們小跑著上來,男人將金匣子朝前一送,說:“這個東西,你們倆替我帶回去交給他。我還有別的事要辦,晚一點回去碰頭。”其中一只野豬精,像接過世界上最神圣的東西一樣,咽著口水,把金匣子緊-緊-抱在懷-里。

    “去吧,最近的路就是繞過這房子,穿過那塊山地。以他放在你們體-內的東西,你們應該很容易就能到達了吧?他還在等著你們的好消息呢!”男人如是說道。

    野豬精們互望一眼,樂不可支地點點頭。

    “嗯!”野豬精們居然還能說好一口地道的人類語言,拍著胸口道,“我們辦事,你放心!”

    男人示意他們快走。就在野豬精們轉身離開的剎那,男人從懷-里掏出了一支看似普通的簽字筆,按了兩下筆頭,一道小而耀眼的花火從筆尖處刷一下閃過。

    幾乎在千分之一秒內,他的筆尖先后戳在了野豬精的脊背上。撲通兩聲悶響,兩頭野豬精倒地不起。

    男人用腳踹了踹他們,沒動靜,收起那支筆,摘下了面具。面具下,是穆野涼的臉。

    陸阿藏望著那張在夜色下也鮮明的年輕面孔,本能地裝出恐懼不已的模樣,朝后退著步子,心下卻尋思,長得這么好,哪行不好做,偏偏跑去做綁匪,可惜可惜。這世界真是越發瘋狂了。

    “行了,別做戲了,陸阿藏。”穆野涼沖她搖了搖手。

    除了跟她簽下契約的人,不可能有誰知道她的名字。少許的詫異之后,她撇撇嘴走到他面前,一改富豪女兒的柔弱恐懼,微笑著問:“先生就是跟我簽契約的那個……”

    “對,我是你的雇主。”他爽快承認,俯身從野豬精旁邊拾起金匣子,打開,然后從身上摸出一個跟煙盒差不多大小的白色盒子,從里頭抖落出一塊藍光幽幽,跟之前陸阿藏胡來的那塊菱形體幾乎一模一樣的玩意兒,將它跟晉小子里的菱形體對調過來。

    辦妥這一切后,他將金匣子放回野豬精身邊,將裝著真正的菱形體的煙盒小心收回自己身上。

    “這個模樣還不錯吧。”他指指自己的臉,“我照著一個中國**的模樣變的。”陸阿藏笑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在一只無相面前夸贊自己的變身術實在是班門弄斧。”他自嘲地說,“你可以盡情的笑話我。”

    “嘲笑你不在你我的契約范圍之內。”陸阿藏聳聳肩,看看像死豬一樣癱在地上的兩個大家伙,“你要搞出怎樣的卵子,都與我無關。我只照契約規定辦事。而且,我得提醒你,我們的契約還有三天就到期了。屆時你眼前的這個夏洛特將不復存在。”

    “三天……已經足夠了。”他的眼里燃起了燭火般的希望,但轉眼便被一種更深重的難過熄滅掉。

    “總之,契約未滿,你依然是夏洛特,記住這點就好。”他走到房間那排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木梯前,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坐坐吧,我們得等那兩個家伙醒過來,我才好向人交差。”

    陸阿藏坐到他身邊,看看天空,沒有星月的蹤跡,像塊呆滯的黑板,微涼的夜風從玫瑰園上飛過,發出不動聽的沙沙聲,前頭那兩只野豬精,似乎陷入了某種深度酣睡,還打起了呼嚕,嘴邊的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真是不美麗,真是不浪漫。陸阿藏以為自己不是在巴黎,而是在某個骯臟無序的普通小鎮子。

    “這片住宅區,其實離市區也不算太遠。”他洞悉了陸阿藏的心思,看著柵欄外頭被蕩平出來的空地,說,“這里的居民全部被驅逐了。夏洛特的父親,計劃要在這里建一座頂級設施的醫院。頂多一周之后,我們現在坐的地方,包括兩旁所有還沒有被拆除的房屋,將全部夷為平地。有個老頭死都不愿意搬離住了一輩子的家,后來這老頭就失蹤了。”

    陸阿藏不以為然,冷笑:“這種事不少見吧?強者犧牲弱者來達到自己的欲望,是否符合達爾文的進化論?”

    “哈哈,比起進化論,我還是更喜歡相對論。”他的笑聲漸漸消失,目光變得遼遠,“任何存在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的強者,也沒有絕對的弱者。我們只有自己。”

    “不懂,我跟愛因斯坦不熟。你說的有點深奧了。”陸阿藏老實地說,她歷來都是個頭腦簡單,不愿意去想太深的家伙。世界,以及人類對她的意義,只有一個——扮演。她從各式各樣的“扮演”中,獲取利益,獲取尊重,或許一切她從前渴望得到但總是不可及的東西。她滿足這樣的生活,起碼她現在是這么認為的。

    “我們現在所處的房子,就是那個失蹤老頭的家。”她回頭看著身后那扇破朽的木門,邪邪道,“你說,那個老頭會不會被謀殺了,尸體就藏在這個屋子里的某個地方?”

    “如果你無聊,可以去干點別的,但不要嚇唬我。”陸阿藏白了他一眼。話音剛落,一陣異于之前的大風突然撲來,身后的門窗吱嘎作響,屋子里,似有什么東西落下地,發出砰一聲響。

    陸阿藏只覺得背脊一寒,從木梯上跳了起來,緊張地望著那扇大門,好像馬上有什么東西就要從那扇門里沖出來一樣。果然,那扇門慢慢地,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縫。

    就在這時,與屋子相鄰的小路上,傳來吱嘎一聲響,一輛自行車停在了屋外,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戴著棒球帽,提這個鼓鼓囊囊的紙袋,從車上跳下來,匆匆忙忙地朝他們這邊跑來。

    一個毛茸茸的小玩意兒,從那鬼屋入口般的門縫里,探出了頭。

    只是……一只普通的,像個毛球一樣的,小狗。

    男孩從陸阿藏他們身邊穿過,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那雙黑亮的眼睛分外專注,只注視著那只胖乎乎的小狗。他溫柔地地將它抱起,數落似的輕點著它的鼻子,嘴里依依呀呀說著陸阿藏聽不懂的音節。這男孩是個啞巴。

    “你來這里干什么?你是住在這附近的孩子么?”陸阿藏熟練地比劃著手語,問這個冒出來的小男孩。

    小男孩這才警覺地看向她,然后搖頭,用手語問:“你們是來抓走它們的么?”

    她跟男人互看了一眼,說:“它們?我們只是路過,順便坐在這里休息一下而已。”

    小男孩松了口氣,轉身推開了那扇房門。一陣灰塵的味道撲來,小男孩不以為意,走進門里,熟練地從門口摸出一把手電,按亮,口里發出“啊啊”的呼喚。

    悉悉索索的響動中,一只體態瘦弱的金毛犬從房里的暗處小跑出來,身后,還跟著兩只追逐嬉戲中的小狗,模樣跟剛剛溜出門外的那只一模一樣。

    小男孩把紙袋里的東西拿出來,一小包狗糧,軟面包,紅腸,以及一瓶干凈的水。金毛犬一家吃的很高興。

    小男孩還很細心地把紅腸掰成小塊,方便小家伙們吞食。陸阿藏他們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這些狗狗是……”在狗狗們用餐完畢,小男孩走出來時,陸阿藏問他。

    “昂利爺爺不知道去哪里了,Bell一直在等他,哪里都不肯去。如果我不來,她跟她的孩子們都會餓死的。”小男孩認真的比劃。這是,陸阿藏看到這孩子的臉上,有好幾塊淤青,還有一道尚未痊愈的傷口。

    她問他怎么受傷的。這樣的傷口,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弄出來的。小男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所謂地笑笑:“沒事,學校里幾個頑皮鬼的惡作劇。”

    “因為你不會說話,所以他們欺負你?”陸阿藏突然問。

    小男孩沉默了片刻,仰頭朝她吐吐舌-頭:“沒什么的。我得走了,要是被我爸爸媽媽知道我偷家里的東西來喂Bell一家的話,他們會揍我的。”說完,他正要走,卻冷不丁看見躺在地上的兩只野豬精,不由得奇怪地問:“那兩個人怎么了?”

    “哦,他們走路走太累了,所以睡著了,一會就會醒。你快走。”男人拍拍男孩的頭,“對了,這個給你。以后你不用偷家里的東西來喂狗狗了。”他摸出一沓鈔票,塞-給小男孩。

    “快回家吧。”陸阿藏蹲下來摸摸男孩秀氣的臉,“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被人欺負!我強,則敵弱。”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了這對有些奇怪的男女一眼,騎著自行車跑了。

    “這孩子應該有更好的生活。”陸阿藏有些惋惜。

    “你覺得他心地好,卻又聾又啞,還被人欺負,上帝好不公平。對不對?”陸阿藏他如是問道。

    “如果他強大起來,不要再做現在的自己,一定會有更好的生活。”陸阿藏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很認真的說。

    男人搖搖頭,沒說話。野豬精們還在酣睡,呼嚕聲此起彼伏。到目前為止,這是個相當寧靜的夏夜。

    【七】

    幾百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陸阿藏與她的雇主。

    pol.ice們收到了可靠的線報,綁匪就在這片拆遷中的住宅區,連他們在那座房子前,都說得一清二楚。

    來這里圍剿綁匪的指令,是從pol.ice總部發出的。無人敢質疑,無人敢耽擱。

    安德烈覺得自己很傻,全巴黎的pol.ice都很傻。被人牽著鼻子胡跑一氣,這種感覺太壞了。

    那座被重重包圍的屋子外頭,明明白白地站著那個叫穆野涼的交貨,他跟他在一起合作時間雖然不長,可他絕對不會犯下連身邊人的身份都沒搞清楚的低級錯誤。穆野涼的全部資料,都跟系統里的存檔完全吻合,連指紋都相同。怎么可能會發生,身邊明明又一個活生生的穆野涼,電話那頭卻告知又有個穆野涼被人發現昏死在十二街區的垃圾堆里,送進了醫院。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兩個穆野涼!而且,其中一個還被冠上了綁匪的名號。安德烈的腦細胞亂得一塌糊涂。

    “他們怎么這么快就知道我們在這里?”陸阿藏用眼神向男人保證,自己絕對不是內--奸-。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干的。”他的目光落在還沒醒來的野豬精身上,“當然也不可能是他們。”說著,他看著四周荷槍實彈的**,笑,“這么多人來,太浪費資源了。”

    陸阿藏以為,這些pol.ice應該像往常一樣,先喊一通“你們已經被包圍,放下武器出來投降”之類的口號,再來決定下一步行動。

    可這次幾乎所有的槍支,都在第一時間上膛,一觸即發。只要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子彈會把他們打成篩子。

    當然,夏洛特會變成篩子,這個變幻出來的身\_體會死去,但陸阿藏不會。所以她沒有任何畏懼,并且相信,身邊這個男人,她的雇主也不會有問題。從來沒有哪只妖怪會懼怕人類的子彈,真的。

    她想看看,這群人類打算干嘛。畢竟她現在是夏洛特,如果身邊這個冒充pol.ice模樣的男人被定罪為綁匪,那她就是最好的人質。可是,所有的槍口并沒有因為“人質”的緣故而有所顧忌,那些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只等一個命令。

    “準備!”現場指揮官,那個穿著厚厚防彈服的禿頂中年人,舉起了手。這就要開槍射殺了?陸阿藏奇怪了,她就在綁匪身邊,難道不管她的死活?

    “住手!”安德烈大喊著跳出來,跑到指揮官面前,大聲道,“誰允許你們現在就開槍的?你們看到那個人是誰了么?他是中國**派來協助我們的!還有他旁邊的人,那是夏洛特?貝魯爾!你們居然開槍?”

    指揮官冷冷地盯著他:“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們只是照命令辦事。”

    “狗屁命令!”安德烈獅子般大吼,“我們是pol.ice,不是劊子手!怎么能不查清楚就直接射殺對方!這不合規矩,還違背人性!”

    “你無權干涉上級的命令。”指揮官朝旁邊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個彪形大漢上來,作勢要將安德烈架走。

    安德烈一掌劈開朝他伸來的大手,跑到了包圍圈跟房子中間,舉起槍大喊:“我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你們有膽子就拿槍轟暴了我的頭,然后再去殺綁匪!不過在這之前,誰上來我就斃了誰!”

    “真是個混蛋!”指揮官咬牙切齒,對身邊的人附耳吩咐了幾句。

    “他是個好人,只是脾氣壞了點。”男人看著擋在他們前方,阻止**們開槍的安德烈,對陸阿藏說道。說罷,他從地上拾起了一片枯葉,不動聲色地朝安德烈擲去。

    安德烈只覺得自己的脖子像被一只螞蟻叮了一口,一種麻痹感頓時蔓延到了全身。倒地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個人,是站在屋子前的“穆野涼”,他不知道這個穆野涼跟躺在醫院里那個穆野涼,究竟哪個才是真的,只看到他用夸張的口型對著自己說了一聲謝謝。

    為什么要說謝謝……安德烈不明白。他剛一倒地,便被兩個**脫離了危險區域。子彈呼嘯著,落雨般密集地朝陸阿藏他們倆飛來——她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么大規模的“捕殺”,以前頂多幫過自己的雇主挨一顆暗殺性質的子彈而已。男人拉著陸阿藏的手熟練而快速地閃避,問:“好玩兒么?”

    “我可不喜歡被人當靶子玩兒。”她沒好氣地回答他,“趕緊走吧。”

    “得帶上我的野豬弟兄一起走。咱們一人扛一只吧!”

    “開什么玩笑?為什么要……”陸阿藏話沒說完,卻見他臉色一變,暗叫了聲:“不妙。”

    再看他的胳膊上,不知幾時出現了兩個彈孔,紫色的血從里頭緩緩溢出。人類的子彈,是不可能打傷妖怪的。

    陸阿藏拽著受傷的他快速移到了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傷口,說:“這些普通的子彈里,混了幾顆血銀彈頭。”

    用從七種不同種類的黑色動物血液中提取出的混合物,再配以適當比例的純銀溶液而生成的“血銀”,是對付妖怪的利器,有許多獵人喜歡在子彈或者武器上加入血銀,一旦妖怪被含有血銀的武器擊中,就會像普通人類一樣受傷,甚至死亡。但是,血銀的制作方法,甚至于血銀這種物質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是普通人類所能知道的。有人成心想至他們這兩只妖怪于死地。

    攻擊仍在繼續,全巴黎的火力都集中在了一起。可屋后一點動靜都沒有了,只有一縷白白的煙霧,裊裊冒出。

    指揮官下令停火。眾人小心逼近屋后,一看,地上除了躺著兩個睡得像死豬一樣,頭上長著角的奇怪大個子男人外,再無他人,只有一套男人穿的衣褲,孤零零地遺落在不遠處。

    【八】

    原來這家伙的原身是只灰色的兔子……

    陸阿藏看著蹲在自己懷-里,左肩上流血不止的“他”。

    幸虧那只樹妖當年教過自己一招很有用的逃脫之術,否則,她跟他,很快就會成為血銀子彈的犧牲品。

    行走在夜色下的樹林里,她不辨方向,亂走一氣,心有余悸。好像,還沒有哪一次的生意,搞得像這次那么狼狽。他被血銀子彈傷的很重,不過,幸好沒被打到頭,否則,神仙都難救。現在要去哪里,陸阿藏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是不是要先找個地方讓自己的雇主把傷養好,不然,自己找誰要酬勞去?

    她手摸到衣兜里那個四方形的白盒子。這是他的東西,剛剛隨著他變回了原身而掉了出來,雖然她至今也不知道那個藍色的菱形體究竟有什么玄妙,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但,她還是會替他好好收著。她始終是個有職業道德的妖怪吧。

    正想著,前方的樹叢間,影影綽綽地晃過某些東西。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怎么回事,前頭的幾棵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兩只一臉兇相的野豬精從樹后譜了出來,三兩下便將她摁倒在地。

    她甚至都來不及喊出聲,一個冷硬的金屬物便觸及到了她的額頭,白光閃過,她身-子一軟,連眼睛都沒有閉上,便失去了所有意識……

    【九】

    還好,她沒有像恐怖電影里的那樣,被變態弄暈之后,在緊緊束縛住全身的皮帶或者鐵箍之類的玩意兒里醒來。她被肖邦的《夜曲》喚醒。

    雪亮的光環在頭頂上晃動,這種蒼白而犀利的光,讓她想起手術室里的無影燈。她躺在舒適寬大的白色沙發上,行動自由,四肢健全,連個擦傷都沒有。

    “我喜歡這首《夜曲》,它讓我想起家鄉,還有很多遺落的回憶。”一個滄桑的聲音,在她對面響起。消瘦的男人,戴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具,胸前掛著一塊老式懷表,坐在一架鋼琴前。看起來并不夠完美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熟練地來回。

    他的身-下,不是舒適的鋼琴凳,是輪椅。這個房間太大,大到任何一個聲音都有回響。優美的琴聲因為這種獨特的“伴奏”,透出了一種詭異的誘惑。

    房間里,活的,只有她跟彈鋼琴的人,以及一只匍匐在彈琴人腳下的,受傷的灰兔。除此之外,只有一個沙發,一架鋼琴。滿眼的雪白,干凈的不像是地球上的地方。

    陸阿藏坐起來,朝沙發一角縮了縮。她現在還是夏洛特,這一點她絕不會忘記。

    “夏洛特小姐。”琴聲突然停下,戴著面具的臉孔轉向她,“哦,不對,陸阿藏小姐,妖怪里的稀有物種,無相。”

    好像,這是第一次在契約到期前,自己的身份被外人識破。陸阿藏長長吁了口氣,直起身-子,從沙發上爬下來,鼓掌:“夜曲彈得不錯。”

    “謝謝。”男人朝她頷首,面具下有淡淡笑聲,“我只會彈這一首。”

    “說明你很專一。”陸阿藏起身,看著他腳下的兔子,“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該明白我只是個收錢辦事的替身,我除了扮演別人,沒有別的價值。你抓我來這里并不明智。當然,我對你的身份也沒有興趣。不過我希望你暫時別傷害那只兔子,因為,是它雇傭了我。在拿到我的酬金之前,我可不希望它有什么閃失。”

    “我喜歡爽快的人。”他按下輪椅上的按鈕,輪椅自動轉了方向,朝陸阿藏這邊移動過來,停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你一點都不怕么?”

    怕?她從他身上的氣味斷定,這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妖怪不會懼怕人類,畜除非極厲害的獵人。眼前這個人沒有獵人身上的利氣,她甚至嗅到了一種真實的脆弱。

    何況,她是一只無相,無形無相,長生不死。沒有任何人可以拿走她的性命,再厲害的妖怪,再厲害的獵人,都不能殺死一只無相。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以讓她死去。但她認為,這種情況應該永遠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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