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陳三更上前,輕輕接住了蒼老的掌心。 兩只手再度握在一起,就像四十多年前一樣。 ...... 當狄府的白幡掛滿,城中大小官員,富豪鄉紳盡皆遣人吊唁。 一頂奢華的轎子,被四個健壯轎夫抬著,平穩地落在了狄府的門外。 一個衣著簡約的老嫗緩緩被婢女攙下了轎子。 狄家的迎賓連忙上前,恭敬地問候著。 因為這個住在安水郡的老嫗,實際上手握著能排進天益州前三甲的驚人財富。 老嫗緩緩走到靈堂,恭恭敬敬地上香、鞠躬,親手送上了數量驚人的禮金。 然后,她走到了老婦人的面前,握住對方的手,柔聲道:“姐姐,節哀。” 老婦人看著這張即使在這個年紀依舊依稀可見當年美貌的臉,猶豫了片刻,起身將她拉到一旁,輕聲道:“他來過了。” 這位孑然一身了大半輩子,如今天益州最出名的寡婦如遭雷擊。 “他給你留了封信,望你余生平安喜樂。” 老婦人遞去一張紙,老嫗雙手顫抖著打開。 【當時年少青衫薄,騎馬倚斜橋,曾憶紅袖招。】 ...... 橫渠鎮,自打進入新朝以來,便一向很熱鬧,越來越熱鬧。 但今日,鎮子上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多,但卻前所未有地安靜,安靜得甚至有些壓抑。 因為,今天是橫渠書院的山長,那位譽滿天下,和國子監劉大人并稱一代文宗,和白鹿洞書院山長蘇先生并稱書院雙璧的荀先生,出殯的日子。 如今已經是朝中吏部天官的顧師言顧大人親自舉著靈位,披麻戴孝,走在最前。 身后,是橫渠書院八個最優秀的弟子親自抬棺。 再之后,是朝廷派來的陛下特使,橫渠書院此刻的山中教習、弟子,聞訊趕來的歷代弟子以及鎮上的居民和仰慕荀先生的四方讀書人。 吊唁的隊伍越走越長,當最前面的顧師言已經快走到墓地,出發之地依舊有人群絡繹不絕地跟上。 墓地風水極佳,背靠一座高嶺,遠眺一片群山,前方腳下有河水環繞。 眾人漸漸在墓前聚齊,看著為大明讀書人支起半邊天空的荀先生入土為安。 墓地前方,立著一塊碩大的石碑,上面拓印著四句如今已然傳遍整個天下的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話說得真不錯,可這字實在是太難看了。” 人群中,一個年輕人摩挲著下巴,幽幽嘆了口氣。 此言一出,登時引來身旁學子怒目而視。 “你懂不懂,這是陳公子的手書!” “荀先生也正是因為這四句話,才傾力于教化世人,這才有了無數貧寒之人可以在此求學,飽讀詩書,習得文韜武略,建功立業!” “這字哪里稱得上丑!明明是矯健遒勁,充滿著靈動和灑脫,還帶著我們未曾見過的筆法,你懂不懂欣賞!” 眾人看著那個相貌平平的年輕人,接連駁斥,仿佛年輕人攻擊的是他們最親最愛的人。 年輕人被說得啞口無言,連忙拱手認錯,眾人這才作罷。 棺槨被放進了早已挖好的墓地,陛下特使上前,展開圣旨,開口念出了一篇等同于蓋棺定論的文章。 這篇據說是由當朝陛下親筆寫就的悼文,歷數了荀郁這波瀾壯闊的一生,最終將他的人生定格為兩個詞: 王佐之才,一代文宗。 一前一后,也正是其兩個半生。 “這話,好是好,總覺得還差點味道。” “就是,我也覺得,朝廷這言語,多少還是有點高高在上了。” “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也不可能低聲下氣地把荀先生捧到天上去吧?” “哎,你們說陳公子怎么沒來?” “沒空吧,人家那等人物,應該會很忙的吧!” “哎,好想看看陳公子要是來了,會說什么啊!” “要是能再題個字就好了。” 眾人小聲地議論著,一個聲音弱弱道:“諸位,你們真的不覺得那個字寫得磕磣嗎?” 眾人扭頭,居然又是剛才那個年輕人。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討打,不會真以為我們君子動口不動手吧?” 年輕人連忙擺手,“不是那個意思,我就問問,要是那個陳三更再來題個字,你們真的不會覺得不好看嗎?” “不是,你是不是哪兒有問題!居然質疑堂堂天下人都景仰的陳公子?” 年輕人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我就是有點不自信。” “嗯?” 眾人一愣,然后在他們的目光中,年輕人周身氣勢一沉,伸出手隔空一抹。 墓地背后的山嶺如同被憑空削去一面,露出一塊巨大的石壁。 顧師言伸手按住了蠢蠢欲動的同伴,目光看向人群之中的那個身影,感激道:“是他來了。” 年輕人伸出右手,食指劃動,一行字清晰地出現在石壁之上。 【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 遠處的一處山頭,一個已經胡須花白的老頭坐在石頭上,取出一個酒壺扔給回到自己對面的陳三更,笑著調侃道:“陳公子,你一天不出風頭就渾身不對勁是吧?” 陳三更接過來,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咂摸了一下,嘆了口氣,“倒也不是,這算是他應得的吧。這座天下能有如今的樣子,他算是居功至偉。” 說完他看著老頭,調侃回去道:“倒是你,怎么都不露面吊唁一下?怎么說都是并稱【書院雙璧】的天下讀書人共同的老師,不怕被天下讀書人戳脊梁骨說你小心眼嗎?” 蘇密淡然一笑,舉起酒壺似在遙敬荀郁,“我自己的心意表了,世人之言與我何干?” 他看著陳三更,“還記得嗎?你我初見之時,你寫的那篇長短句。一蓑煙雨任平生。” 陳三更臉色微紅,笑了笑,“都說,當一個人開始喜歡回憶過去,那就意味著他老了。看來我們的確是老了啊!” 蘇密翻了個白眼,“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陳三更看了看蘇密花白的胡子,一時倒也不知道怎么接。 蘇密嘆了口氣,“不過我們也的確是老了。老山長走了,朱山長也走了,靈劍宗的姜宗主也走了,薛律也走了,慢慢的,這個天下我們認識的人就會越來越少,然后我們自己也將告別這個天下,化作一抔黃土。” 陳三更笑了笑,“傷春悲秋,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還不都是被你帶的!”蘇密笑罵一聲,“喝酒!” “你要把我灌醉了,小心她們一起來找你麻煩啊!” “少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把她們都安頓在東海的海島之上,想找我麻煩,也得能來才行啊!” “酒鬼真是一提到酒,比啥時候都聰明!” ...... 天京城,宮城,御書房。 “陛下,征西將軍呼延承志已經在天益州集結,等待朝廷軍令。” 兵部尚書站在堂中,開口請示。 書桌旁坐著的,是注定會在史書上進入明君乃至于大帝行列的大明開國皇帝嘉佑帝曹裕。 不說別的,光是在位時間之長,威權之盛,就已經出在皇朝最頂尖的行列之中。 因為,如今已經是嘉佑五十七年,這是他坐上皇位的第五十七個年頭了。 短須依舊威嚴,權柄依舊強盛,但面色已然蒼老,身形也漸漸佝僂。 他平靜地看著下方的兵部尚書,語氣不見絲毫情緒,“朕已經給過你指令,為何還要來問?” 兵部尚書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拱手認錯,“臣知錯,臣這就下去安排。” 匆匆告退的他走出御書房,一口氣快步走出了宮門,坐回自己的馬車上,放下簾子,這才長處了一口氣。 帝心如鐵!帝心如鐵啊! 直到現在,經過了又一次確認,他依然有些不相信,陛下真的會朝著妖族舉起屠刀。 但不論他相不相信,事實就是如此。 想到陛下先前決絕的神情,他在馬車車廂的車壁上蹭了蹭背心的冷汗,吩咐車夫將車趕去了兵部衙門。 御書房中,曹裕緩緩站起,神色卻并不如先前兵部尚書所見那般輕松決絕。 他走到自己座椅背后那面墻的背面,抬頭看著一面碩大的天下堪輿圖。 九州天地,中神州自不用說,東閔州、虎熊州、北原州這三個曾經義軍掃蕩過的州也不多提,都是在朝廷的嚴密控制之下。 隨著改朝換代數十年的經營,青疆州、南慶州,也漸漸被朝廷牢牢握在手中。 而后,佛教重建輪回,九幽洞被覆滅,靈湘州全境也被朝廷拿下。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