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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分之一個地球的相思-《余生,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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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三分之一個地球的相思

    我不會告訴你,我是那樣的想你。

    醫(yī)生爺爺奶奶家有個大院子,老兩口種了很多樹。

    不是花不是草,是樹。

    袖珍型的小香樟,小鐵樹,小臘梅。

    午后,老兩口并排坐在陽臺上一起曬太陽。

    看著他們的背影,想到幾十年后,倘若我和顧魏也能夠這樣,手挽手,互相絮絮叨叨,那是多么好。

    我曾經(jīng)問過顧魏,如果不是我,那么會是誰。

    顧魏想了想說,可能會找個同行,醫(yī)生或者醫(yī)院的行政人員。

    我惡行惡狀地問為什么。

    他說,年齡逐漸大了,父母也會急,自己沒有充足的時間去經(jīng)營一段戀愛,所以,應(yīng)該會接受父母或同事介紹一個同單位或同圈子的人。

    找個醫(yī)生,不會嫌他上班忙。

    找個行政人員,就有個人能多偏顧家里一點。

    然后兩個人中規(guī)中矩地熟悉,戀愛,結(jié)婚,生子,過日子。

    他說得很平淡。

    我可以想象他和另一個白大褂在一起時微笑的樣子。

    我不會矯情地評論那是不是愛情,因為,如果不是顧魏,我或許也會在同圈子找一個別人眼中合適的對象,面對同樣的婚戀過程。

    同一工作系統(tǒng)內(nèi)的戀人,由于工作性質(zhì)和內(nèi)容的相似性,總是比跨系統(tǒng)的戀人更能理解對方。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象他現(xiàn)在面對我的眼神和面對他“可能女友”的眼神會有什么不同。

    顧魏安靜地任我盯著他看。

    他在我面前一向安然而坦誠。

    “我要是當(dāng)初也學(xué)醫(yī),這會兒我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啊,白白浪費這么多年。”

    顧魏莞爾:“那我們倆估計一個月才能見一面,太忙了。”

    我捏捏他的耳垂:“你當(dāng)初要是不忙,我就找不到你了。”

    顧魏一直覺得醫(yī)生是個非常不適合戀愛的職業(yè),疲倦,忙碌,不自由。

    他非常努力地想彌補這些不足,嘴上不明說,但是字里行間舉手投足,會時不時有歉意流露出來。

    過去的三年,他一開始的靠近,到后來的猶豫,再到之后的篤定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看得我無端地心疼。

    我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醫(yī)生,你上學(xué)的時候語文和英語哪個好?”

    顧魏想了想:“英語吧。”

    兩個悲劇的理科生……

    “那——以后孩子拿回來的語文試卷成績太難看,我是訓(xùn)還是不訓(xùn)啊?

    不訓(xùn)吧說不過去,訓(xùn)吧他這基因不好。

    嗯,這么著吧,以后所有日常管理我來,思想工作我也能做,打屁股這種暴力事件還是等你回來吧,咱們倆先分下工……”

    顧魏笑得低沉:“你又轉(zhuǎn)移話題。”

    2012年的元宵節(jié),我留在X市和顧魏的家人一起過節(jié)。

    晚飯前,顧魏去臥室叫奶奶。

    一分鐘后,房間里傳來他的喊聲:“校校!打120!”

    那天晚上,我們在醫(yī)院度過。

    影像科主任一張張翻過CT掃描圖,最后什么也沒說,拍了拍顧魏的胳膊。

    顧魏看著屏幕上那張片子,不動也不說話,良久之后,點頭道了聲謝。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等到真正到來的那天,他依舊覺得“胸口悶”。

    相比顧魏,爺爺反倒沉著許多。

    兩周后,他握著奶奶的手:“我們回家吧?”

    病床上的奶奶一臉安詳?shù)攸c了點頭。

    顧魏明顯瘦了下來,他堅持隔一天回一次爺爺奶奶那。

    我撫過他手腕突起的骨頭,終究什么也沒說。

    2012年的新年,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過年時,我給奶奶打電話拜年,顧魏把手機貼到她耳邊。

    “奶奶,給您拜年了。”

    “好,好。”

    我聽到奶奶輕而低的聲音,鼻子有點酸:“過幾天我就回去看您。”

    奶奶笑得柔和:“好。

    爺爺奶奶想你了。

    小北也想你了。”

    世上最難過的事,莫過于看著親人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回到X市后,我有空就會陪著顧魏去爺爺奶奶家。

    在老人面前,他滴水不漏,笑意溫和,只有回到房間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無力感。

    4月17號,凌晨三點多。

    我睡得很不安穩(wěn)。

    黑暗中,手機震動起來,我驀地醒過來,按下接聽鍵——

    “奶奶不行了。”

    我聽見顧魏低低的聲音,心也跟著沉下去。

    “我剛打電話給陳聰讓他提前來頂我的班。”

    他必須要保證崗上有人。

    我立刻起床換衣,跑出校門攔了出租往醫(yī)院趕。

    天還黑著,我看見顧魏奔出大樓。

    身后大廳的燈光只能照出他大口呼出的白氣,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車里氣氛沉默而低迷。

    等紅燈的時候,我看見他的食指緩慢地點著方向盤,只能撫一撫他的手臂。

    到了家按門鈴,我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

    門很快被打開,醫(yī)生娘輕聲說:“快去。”

    我們直沖臥室,奶奶正躺在醫(yī)生父親懷里。

    顧魏單膝輕輕跪在床邊的地毯上,伸出手與她的握在一起。

    奶奶瞇著眼睛,緩慢地打量他,拇指輕輕摩娑他的手,視線又轉(zhuǎn)向我,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我環(huán)著顧魏的肩膀,一起看著這個溫柔堅韌的老人,在經(jīng)歷了一生的跌宕起伏之后,在子孫的環(huán)繞中閉上了眼睛,安靜得好像睡著了一樣。

    5點57分,醫(yī)生父親抽出托住她側(cè)頸的手,搖了搖頭:“走了。”

    在早晨稀薄的陽光里,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顧魏握了握她的手,再輕輕放開。

    醫(yī)生娘上前給老人換衣服,我們退了出來。

    我牽著顧魏來到陽臺,瞇著眼睛看天邊慢慢灑開的陽光,穿過這個季節(jié)特有的淡淡晨靄。

    顧魏坐在陽臺的小方桌上,木質(zhì)桌面上刻著的棋盤已經(jīng)褪了顏色,表面由于經(jīng)年累月的擦拭泛出光滑的色澤。

    他伸出手指滑過上面的凹痕:“小時候,爺爺就在這張桌子上教我下棋,我和奶奶兩個人對他一個。”

    我撫了撫他的背,顧魏慢慢眨了眨眼,抱住我的腰,臉埋進我懷里。

    早晨的空氣有些涼,他呼出的氣息溫暖地熨貼在我胸口。

    我撫著他的頭發(fā):“你以后可以繼續(xù)用它來教我們的孩子。”

    生命總是不斷輪回,我們不能控制它的來去。

    所以我們坦然面對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珍惜正在經(jīng)歷的,對即將經(jīng)歷的抱持希望,這樣,至少在我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安詳平靜,沒有缺憾。

    從小到大,我參加過很多葬禮,最近的一次是大三,離世的是我的同學(xué),血液方面的疾病。

    那是一場所有人都覺得難以接受的葬禮——那么年輕,那么突然,三個月前還活蹦亂跳地和我們在一起。

    在葬禮上,一位留學(xué)生做的最后致辭,有一段我到現(xiàn)在仍然記得。

    “During    our    lives,    there've    always    been    departures    with    families,    friends    or    lovers.

    They    passed    off,    ran    away    or    just    disappeared,    things    that    you    can't    get    control    of.    It's    terribly    insufferable    however,    you    will    accept    at    last,    watching    their    receding    backs.    Until    one    day,    we    know    how    to    lose,    how    to    gain,    how    to    cherish    what    we    have    with    her.    Then    we    finally    learn    how    to    say    goodbye.

    Wish    that    her    best    time    was    spent    with    you,    and    with    her    forever.”

    顧魏是長孫,守孝任務(wù)重。

    他自從早上在我肩上閉目養(yǎng)神了一刻鐘,就再沒合過眼。

    靈堂布置好之后,他換上了黑色西裝,接待前來吊唁的人。

    守靈三天,顧魏基本沒睡過。

    “校校,帶小北去休息一會兒吧。”

    醫(yī)生娘拍拍我的胳膊。

    我過去牽起顧魏的手,拉他進書房,把他安置在靠椅上:“睡一會兒。”

    他看著我不說話。

    我拉住他的手:“閉目養(yǎng)神。”

    顧魏眨了眨眼,慢慢閉上。

    我靠在他面前的書桌上,看他呼吸平穩(wěn),卻很不踏實,眉頭時緊時松,十分鐘都沒有,就又張開眼,看著我不說話。

    我直起身,被他拉到身前。

    兩只手從我的線衣下擺伸進來,環(huán)到腰后,慢慢往上走,一直貼上蝴蝶骨,收緊,臉貼在我的胸口。

    我吻了吻他額頭,抱住他肩:“我在這看著你,睡吧。”

    顧魏終究是就這樣睡了過去。

    如果說顧魏的反應(yīng)讓我心疼,那么爺爺?shù)姆磻?yīng)則讓我憂傷。

    端坐在椅子上,安靜地望著遺體,吃飯,睡覺,出神,帶著老人特有的滄桑和安定。

    顧家的男人,他們的悲傷,不外放,不失常,沒有眼淚,沒有絮念,得體地待人接物,禮貌地迎來送往,卻把自己靜默成一尊空心的木頭,不冷不涼,卻清晰地讓你知道,他的心少了一塊。

    葬禮結(jié)束后,爺爺拿出一方盒子:“這是奶奶挑的。”

    一旁的醫(yī)生爹朝我們微微頷首,顧魏接過:“謝謝爺爺奶奶。”

    盒子里,是一對羊脂玉掛墜和一張小帖子——佳兒佳媳。

    不知道是不是奶奶去世造成的影響,顧肖同志倦鳥歸巢了。

    我答辯那兩天正好他返回X市,顧魏去接的機。

    等我忙完學(xué)校的一攤子事回到顧魏公寓,一打開門,一股酒味,我看見癱在床上“大”字形的人,頭疼地撥通電話:“醫(yī)生,你的床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簡單地說來,顧肖同志又失戀了,被傷透了心的人終于悔悟好姑娘還是在祖國,于是回來了。

    在酒吧窩了一晚上,昨天中午被顧魏拎回公寓。

    晚上顧魏值班,于是沒人管的人,就繼續(xù)喝。

    看著面目全非的公寓,我實在很想吼一句:在國外漂了幾年您這是養(yǎng)成了什么破毛病啊!

    顧魏交接完班回來的時候,我剛把沙發(fā)清理出來,讓他開窗通風(fēng)后,我出門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

    正抱著一堆東西,手機狂震,我騰出一只手費勁地接起——

    “老婆!”

    喊得驚天動地。

    我懷里的東西差點掉一地。

    “嬸嬸過來了。

    最多還有半個小時就到。”

    “嬸——顧肖媽?

    !”

    “嗯,我媽告訴她人在我這,嬸嬸一聽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我媽現(xiàn)在追在后面。”

    “Jesus!”

    肖嬸嬸那女王氣,看到一片狼藉,顧肖會被現(xiàn)場拆了的。

    我趕緊把手里的一堆東西堆到收銀臺上,“你先把顧肖弄醒,拎去沖澡刷牙,被子晾出去,床單扔洗衣機,我馬上回去。”

    我們剛勉勉強強打掃完戰(zhàn)場,人就到了。

    肖嬸嬸:“你什么時候到顧魏這的?”

    “前天。”

    顧魏。

    “昨天。”

    顧肖。

    我扭臉,你們倆要不要這么快就露餡啊……

    整整半個小時,面對肖嬸嬸的所有提問,顧肖一概不作任何回應(yīng),頗有幾分流氓色彩。

    肖嬸嬸起身:“跟我回家。”

    “我住我哥這。”

    顧肖態(tài)度堅決,死不松口。

    最后,醫(yī)生母子一同和稀泥,才把肖嬸嬸給勸回去。

    顧魏送走人回來,顧肖對我抬了抬下巴:“她怎么還不走?”

    嘶——

    “顧肖,是佛也有三分火。”

    你當(dāng)我是石雕像不會上火的么?

    顧肖撇嘴:“我現(xiàn)在看到女的就煩。”

    顧魏打開門:“馬路斜對面有個公共廁所,你到男廁所里,愛怎么清醒怎么清醒去。”

    顧肖默不作聲,過了半天,眼睛紅了:“找個好姑娘怎么就這么難?”

    顧肖其實算得上是天之驕子,良好的家世相貌,學(xué)業(yè)上工作上更是算得上順風(fēng)順水,說起來花名在外,其實——他不是泡妞,他是被泡。

    有時候條件好也不見得好,因為太容易被人當(dāng)成狩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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