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伏清白以死直兮-《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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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虞并沒有立即死去,因為他胸口所中的那一箭明顯是留了分寸的,射箭之人并沒有施展全力,而且非常偏,更不可能是什么臟箭。
實際上,從醫(yī)生趕到施展緊急救治,然后成功取出箭頭,到他被抬回家,一整天的時間里劉虞都一直保持著清醒姿態(tài)。
其人一邊安撫一眾如同丟了主心骨一般的公卿大臣,一邊又要求韓銳等人保持克制,同時還嚴厲敦促關(guān)靖一定得勸住公孫瓚,不得擅殺濫殺,并讓人去尋此時應(yīng)該是去遞解軍糧的鐘繇鈡元常……甚至,等公卿們將要離開之時,他還不忘叮囑黃琬替他寫信給遼西的長子劉和,讓后者不必擔心;公卿們走后,他還不忘安慰已經(jīng)哭成淚人的妾室。
考慮到冬日傷口不易感染,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的劉伯安應(yīng)該能熬過來。
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小事,那就是劉虞整個冬天都咳嗽不止,這個小毛病撞上胸口的箭創(chuàng)后起到了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負面作用——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使得傷口難以愈合,而傷口不停撕裂帶來的劇痛又嚴重影響到了他本身的抵抗能力。
而僅僅是兩三日內(nèi),這位太尉領(lǐng)尚書事的宗室輔命大臣的身體就開始劇烈惡化,發(fā)燒、傷口紅腫,最后傷勢到底是蔓延到了咳嗽時必然要牽扯的肺部,其人開始咳血,然后時不時的面部痙攣……
這下子,所有有戰(zhàn)場經(jīng)驗的人都變得沉默或者惶恐了起來。
須知道,往前六年,這種情形在對在長安久居的人而言已經(jīng)很少見了,但更早之前,這種事情對于所有人而言都很熟悉,大家心里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不要聽婦人之言。”一陣劇烈的咳嗽與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撕裂性劇痛后,斜靠在榻上的劉虞終于再度恢復了神智,言語也變得通順起來,卻當先提到了一件事情。“我剛才都聽到了……此事極為荒謬!想我為輔政大臣,不能早早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的首尾,讓事情消弭于無形,已經(jīng)很慚愧了,又怎么能為了我一人而讓整個長安城停下用煤呢?剛剛下了雪,不讓燒煤豈不是要凍死人?這不是在救我,這是在損我最后一絲德行。”
聽得此言,原本就很哀切的劉虞妾室只能繼續(xù)抹淚,立在最前方的黃琬則情難自已,只能點頭,而其人身后,趙謙、士孫瑞、種邵、馬日磾,還有面色極為難看的公孫瓚也都無言以對。
至于其余人等,包括趙平、馮芳、張范、韓玄、傅干、射堅、金旋、張昶、淳于嘉等人,都只能等在外間,豎耳傾聽罷了。
“有幾件事情,有公有私,趁著長安城中幾位要緊人物,還有僅有的幾位私交都在,請務(wù)必替我記錄一二……”劉虞說到一半便不住咳嗽起來,面部表情痛苦至極,偏偏周圍人卻毫無辦法,便是那侍妾也只能帶淚為其勉強擦拭而已。
而好不容易等他咳完,眾人卻愈發(fā)肅然起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劉伯安這是要交代遺言了。
隔著一堵墻,號稱亞圣張昶更是親自攤開紙筆,準備記錄。
“當先一件事……我死乃年老體衰,所謂天命也,非只箭傷所致……不可罪楊侍中。”劉虞躺在榻上緩緩而言。
但此言一出,莫說黃琬、趙謙即刻怒目,種邵、士孫瑞、馬日磾一時大悲,公孫瓚一時冷笑,便是隔壁記錄的張昶,都憤然將寫了半句話的公孫紙扯下,揉成一團扔了出去。
但只是一瞬,嘆了一口氣后,張昶還是低頭重新錄入此言。
說白了,劉虞不是在為楊琦開脫,而是在為天子開脫。
大家又不是蠢貨,當年晉靈公要殺趙盾,趙盾逃走,其弟趙穿引兵殺晉靈公,最后史家是怎么記的?還不是趙盾弒其君!
政治事件中,責任人只能是某個派系的政治領(lǐng)袖,而非是某個執(zhí)行人,這個道理早一千年中國人就知道了。
同樣的道理,反過來說,天子只要在三輔死了,那就是公孫珣弒君,盜匪殺的、曹操派人刺殺的,半路上凍死、餓死了,那也是公孫珣弒君,因為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劉虞的這句話,不過是為了盡量堵住公孫珣的嘴,防止后者利用他的死過度發(fā)揮罷了。當然了,也算是盡了一個漢室忠臣最后的忠心了。
“再一件事……”劉虞斜靠在榻上,目光越過黃琬等人,定格在了公孫瓚身上。“這次的事情關(guān)系重大,一定要等衛(wèi)將軍回來,最起碼要等到御史中丞(鐘繇)回來才可處置,萬萬不能擅自殺人。”
公孫珣額頭青筋乍露,卻避口不應(yīng)。
但黃琬、趙謙、士孫瑞等人,卻紛紛頷首,隔壁諸位大臣也大多應(yīng)聲。
無奈之下,公孫瓚只能一時干笑頷首:“且聽太尉之言。”
“還有一件事情,乃是專門告誡子琰兄的。”劉虞身體難支,見到公孫瓚點頭便不再計較,而是望著身側(cè)摯友黃琬,誠懇而言。“子琰兄往荊州、益州一行后,回來對劉焉、劉表二人嗤之以鼻,其實我一直不以為然,但卻畏懼子琰兄為人,不敢直言,今日勉強一勸……”
“你說。”
“昔日衛(wèi)將軍在渭水有一言極善……治世之能臣到亂世自為梟雄,亂世之梟雄到治世自為能臣。”劉虞勉力勸道。“劉景升、劉君郎二人固然可惡,但若是我們換位處之,恐怕未必比他們做的好,他們居長安,恐怕也要罵我們有負漢恩……時局在外,人力何堪?今日之忠臣,明日之簒逆,都是時局作祟,何必苛責于人?”
黃琬本欲說天下事論跡不論心,以此來駁斥,但瞥見對方希冀眼神后忽然醒悟,劉伯安哪里是在給劉表、劉焉做辯解?分明是在給他自己做辯解……臨到此時,這位當朝太尉只覺得自己不夠稱職,不能阻止之前的事情,所以心中有愧,便本能借此來為他自己辯解。
一念至此,黃子琰幾乎要脫口而出,問問對方都要為漢室送命了,還有什么可慚愧的?但話到嘴邊卻又強行咽下,只能微微頷首。
劉虞放下心來,繼續(xù)言道:“至于其余的事情,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但想來想去都覺的無用……以前的事情,我身為太尉不能處置妥當,以后的事情,我多說也無益,便交給諸位與衛(wèi)將軍一起商量去吧。”
一墻之隔,公卿大臣中頗有幾人明顯欲言又止。
“至于私事,其實只有一件可說。”劉虞瞥向立在床頭的愛妾,一時苦笑。“我妻早死,只有此妾阿梅常伴左右,早該扶她為妻,但我唯一嫡子劉和卻因為眷戀生母,多為此不順,這才拖了下來……我死后,請子琰你們幾位務(wù)必幫忙看顧阿梅,待我子來奔喪,若能說動于他,便讓他以母事之;若不能,請你們務(wù)必替阿梅尋個好人家嫁出去,嫁妝從我遺產(chǎn)中來出。”
眾人聞言愈發(fā)黯然,那喚做阿梅的妾室也是淚流不止,而黃琬、士孫瑞、趙謙等人則紛紛即刻應(yīng)許。
劉虞知道這些人一諾千金,立即便放松了不少,于是緩緩再言:“還有一言,請諸位替我說給我子劉和……聽說前年盧子干身死之前,專門有言讓衛(wèi)將軍轉(zhuǎn)告其子,說是‘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我深以為然,且敬佩萬分。但今日我尤其要多說一句……勿以時窮而忘節(jié),勿以勢起而亂性……稍微得勢,便忍不住貪圖享樂,一朝困頓,卻又只想著畏縮起來,模糊處事,如此為之,結(jié)果就是人家盧子干死而無愧,其子將來可以仿而效之;但我劉虞卻只能引己身為戒,讓做兒子的不要重蹈覆轍……這大概就是賢人大儒與俗人之流的區(qū)別吧?”
后舍里間、外間,俱皆雅雀無聲,唯有張昶運筆如飛。
“就是這些了。”劉虞說完最后幾句話,宛如抽掉了一口氣一般,癱在榻上。“望諸位務(wù)必幫我記一記。”
眾人剛要答應(yīng),卻又見對方再度咳嗽連連,痛苦難耐,也是多有于心不忍,便告辭而去。唯獨黃琬多留了一會,讓張昶將剛剛劉虞言語謄抄了兩份,又安慰了那個早已經(jīng)哭得聽不進話的阿梅幾句,這才轉(zhuǎn)身告辭。
一日無言。
第二日早上,風雪已停,長安城縣寺之內(nèi),之前大出風頭的長安令韓銳早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姿態(tài)——其人正在敦促手下幾名縣尉清掃積雪一事。
“本縣知道此事難……誰讓長安的大街這么寬呢?誰讓長安這么多宮殿、衙署呢?誰讓此處不像其他小縣小城,讓各家住戶清掃門前雪便可呢?”韓銳面帶嘲諷,冷笑姿態(tài)明顯。“可反過來說,為何天下獨獨長安、鄴城是四個縣尉呢?為何獨獨這兩個縣的縣吏如此之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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