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隱秘而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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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學抬起頭,茫然地望向窗口。
“我是顧耀東!”
于是楊一學眼里有了亮光,他踉蹌著起身過來。顧耀東看見他被剃了頭,滿臉胡子,身上穿著囚服。那個平日里總愛穿一件干凈白襯衣的男人,變得如此憔悴邋遢。
“福朵還好嗎?哭得厲害嗎?”他抓著鐵欄桿,眼巴巴地問。
“她很好,放心,弄堂里的鄰居都在照顧她。”顧耀東忍著沒有哭出來。
楊一學松了口氣,又懇切地說:“顧警官,你能不能幫我跟他們解釋一下,或者幫我借下紙筆,我把事情經過寫出來。警察都是講道理的人,我也沒有得罪過什么人,他們不會平白無故就說我是綁架犯呀。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錯了,讓人家誤會了呢?”
顧耀東有些激動:“你什么都沒有做錯!是有人做了錯事不敢承認!”
楊一學怔了怔:“有人?”
一陣沉默。
“這么說,我是給人家當了替罪羊?”他木然地說。
“我會拿到證據的!我知道有證據能證明你沒有綁架人,再給我點時間!”
楊一學抓著鐵欄桿的手顫抖了:“沒關系,我有心理準備。被關在這里,其實我也知道可能出不去了。”
“一定能出去的!我還在努力!”
顧耀東哆嗦著從挎包里拿出取保候審申請書,保釋金收據,一一從鐵欄桿塞進去,“你看,這是取保候審的手續,已經辦好了。這是一千萬的保釋金收據,錢已經交了,警局既然愿意收錢,那就說明還是有希望保釋出來的!這是我的存折,這是沈青禾的存折,還有我們家在福安弄的房契,這些全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錢!我帶著這些再去求鐘處長、王處長,求副局長,求局長,總有人愿意收這些錢幫我們的!”
忽然,楊一學從鐵欄桿里伸出手,按住了顧耀東的手。他苦澀地朝他笑笑:“耀東啊,辛苦你了。”
“對不起。”
“不怪你。要怪只怪我當初不該貪便宜,買了贓物。”他把東西全都還給了顧耀東,“回去吧。別費心了。年輕人在外面謀生本來就不容易,別因為我一個人的事得罪了長官。你是個好警察。”
顧耀東強忍著眼淚:“第一天去警局報到時,我說我當警察是為了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大家都像在聽笑話,現在看來真的是個笑話。”
“我們是百姓嗎?錯了,是螻蟻。”
又是長長的沉默。絕望襲來的瞬間,人總是會有短暫的麻木,總是會本能地讓一切靜止,讓痛苦延后,讓自己再殘喘最后一刻。
“除了福安弄的房子,我也沒有其他東西留下來了。房契在書柜第二個抽屜里。我在外面沒有欠債,也沒有得罪人,福朵一個人……”楊一學的嘴唇開始顫抖,他拼命保持著平靜,卻控制不住微微發抖的聲音,“她一個人也可以安心過日子。”
“綁架案當天有人無意中拍下了照片!我親眼看到過!五名綁匪的臉清清楚楚!照片可以證明警局偷梁換柱拿你們當替死鬼!給我點時間,我能把照片拿回來的!”顧耀東壓低聲音紅著眼睛吼道。
“耀東啊,我以為自己會看著福朵慢慢長大,將來看著她有自己的家庭。也許我還會有當外公的那一天……”他抹掉眼淚,依然強裝堅強地笑笑,“替我轉告她,一個人長大會比別人更辛苦,但還是要與人為善,認真努力地生活。我……”楊一學哭得跪倒在地上,這個硬撐了很久的老實人終于崩潰了。“就算再艱難,再筋疲力盡,我也從來沒有彎過一下腰。我這么努力這么認真地活,為什么臨到最后是這樣的結局?這個世界不該這樣啊!”
低沉的哭聲回蕩在骯臟陰暗的通道里,錘擊著這個見不得光的世界的每個角落,也錘擊著趙志勇的良心。他并沒有在防空洞外面等顧耀東,而是一個人站在轉角咬著袖子無聲地啜泣,直到痛哭流涕。
《海上女郎》雜志社的大門被“啪”地推開,顧耀東雙眼充血地走了進來。
“我是上海市警察總局刑二處警員。現在有一起勒索案需要你們協助調查。主編在哪兒?”
兩年前,那名記者曾經因為騷擾丁放被顧耀東帶回警局。警局檔案室依然留存了當年的案件記錄,顧耀東很快查到記者叫何祖興,又從戶籍科找到戶籍卡,查出他的供職處所正是這家《海上女郎》雜志社。
“他去南京了。”主編戰戰兢兢地迎了出來,“英國政府送的‘重慶號’和‘靈甫號’要在中山碼頭靠岸,他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張海軍總部的茶會邀請函,說是要去登艦參觀拍照。”
當天下午,顧耀東就踏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車。
坐在同一列火車上的,還有趙志勇。就在顧耀東離開雜志社五分鐘后,王科達也從丁放那里打聽到了《海上女郎》雜志社。于是他又找上了趙志勇。
趙志勇靠在車廂邊,木然地望著窗外一棵棵樹閃過。原本以為丁局長拿到照片,那個記者也就沒有威脅了。但是王科達擔心記者哪天缺錢了又會跳出來,再說誰也不能確定他有沒有留備份。
離開上海時,趙志勇什么都沒問,他已經麻木了,仿佛自己接到的命令不是要去南京殺人滅口,只是去長江邊的登艦茶會聊聊天喝喝茶就回來了。
趙志勇走了,顧耀東也走了,刑二處桌上只留了一張外地探親的請假條。
鐘百鳴拿著請假條回了處長辦公室。他盯著假條看了片刻,關上門,拿起了電話。電話是打給保密局湖州分站崔站長的。
“保密局湖州分站在南京的眼線,你還能聯絡上嗎?幫我查一個叫顧耀東的人,最近幾天是否到了南京……對。就是匿名信舉報在莫干山有問題的那名警察。暫時沒有找到通共證據,但是嫌疑很大。”
南京中山碼頭,江水蒼茫。天空陰沉沉地下著小雨,江面便更顯得煙波浩渺了。顧耀東站在碼頭上,細雨紛飛落在他身上,只覺得有些清冷。不遠處是富麗堂皇的望江飯店,海軍總部的登艦茶會就設在那里。
顧耀東在門口被警衛攔下來了。
“先生,請出示證件。”
顧耀東遞上了身份證。
“邀請函呢?”
“我從外地過來,是來住店的。”
“不好意思,這幾天望江飯店被征用了,現在是海軍總部的專用接待點。只有受邀參加的來賓才能入住。”
顧耀東只得去了飯店對面的小吃攤,要了碗餛飩。他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攪著,目光一直停留在馬路對面的望江飯店。
一輛貨車從遠處駛來,停在飯店側門。司機下了車,飯店里出來幾個穿廚師服的人,從車上往下搬大麻袋。顧耀東似乎想到什么,扔下勺子到就朝飯店跑去。
側門外,警衛檢查完了麻袋里的白菜,示意他們可以搬去后廚了。一名廚師費勁地扛起麻袋,朝側門走去。顧耀東忽然冒出來,接過他的麻袋,悶頭就朝側門扛去。廚師還以為他是跟著貨車司機來幫忙的,沒有在意。
警衛攔住了他:“你是哪兒的?”
顧耀東用麻袋遮掩著臉:“跟著貨車來的,幫忙卸貨。”
警衛看他快扛不住了,半信半疑地放了行。
顧耀東在后廚放好麻袋,順手拿了件廚師服披上,然后快速穿過安靜的走廊從后門進了飯店大堂。鼎沸的人聲撲面而來,一群負責迎賓的女大學生舉著各種各樣的標語和歡迎橫幅,擠滿了大堂。
顧耀東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終于,他看見了遠處正在等電梯的何祖興。他一邊從人群里往前擠,一邊揮手大喊:“何記者——何記者——!”學生們的笑鬧聲蓋住了顧耀東的喊聲。
就在這時,側門外的警衛帶著司機跑了進來,警衛指著顧耀東問:“就是那個穿廚師服的!是跟你的貨車一起來的嗎?”
司機:“不是啊!我不認識他!”
警衛立刻吹響哨子:“站住!”
顧耀東更拼命地往電梯口擠。電梯門開了,何祖興第一個擠了進去,就在顧耀東離電梯口只有幾步時,被兩名警衛沖上來按住了。
“何祖興——!”
何祖興似乎聽見有人喊自己,踮起腳朝電梯外張望,然而顧耀東已經被兩名警衛狠狠按在了腳下。他什么也沒看見,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就在顧耀東被趕出去的同時,趙志勇到了大堂登記處。他出示了王科達給他準備好的通行證和邀請函,順利拿到了入住客房的鑰匙。他拎上行李,漠然地朝樓上走去。
顧耀東滿身泥濘地坐在小吃攤,面前擺著的還是那碗餛飩。他死死盯著飯店,一臉不甘心的樣子。
一旁的老板好心問道:“你是小報記者吧?”
顧耀東回過神:“什么?”
“想混進去拍照呀?行不通的,年輕人,他們查得嚴著呢!整整兩艘軍艦要開過來,聽說連海軍總部司令和國防部副處長都要親自來!哪有那么容易混進去。”
“我實在有急事。”
“那你得想辦法搞通行證。海軍總部或者國防部認識人嗎?有人就好辦事。”
猛然,顧耀東想到了一個人。
黃埔路最北端1號,便是南京國民政府國防部。大門外戒備森嚴,令人望而生畏。顧耀東躊躇片刻,鼓起勇氣走上前。
警衛攔住了他:“證件。”
顧耀東趕緊從挎包里掏出證件遞過去,“我想找監察局一個叫夏繼成的監察員。麻煩您通報一聲。”剛剛被推出望江飯店時摔了一身泥,這會兒手拿著證件,也蹭得證件滿是泥污。
警衛用兩根手指嫌棄地夾過去看了兩眼:“你是警察?”
“是。”
對方顯然很懷疑他的身份,上下打量著。顧耀東一身臟兮兮的,穿得又很樸素,實在看不出來他是從大上海來的刑警。顧耀東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尷尬地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泥濘。
警衛把證件還給了他:“國防部在開大會,任何人不得入內。”
“麻煩您托人轉告一聲,我叫顧耀東,我有急事找夏監察官!拜托你了,你告訴他我的名字他會見我的!”
見警衛還在猶豫,顧耀東硬把證件塞還到他手里,苦苦懇求道:“人命關天,拜托了!”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后,一名警衛打開了鐵鎖。終于,伴隨著長長的吱呀聲,沉重的國防部大門緩緩打開了。高墻環繞的大院內,綠樹蓊郁。大院正前方,是一棟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宮殿式建筑,氣勢逼人。那便是夏繼成正在開會的地方——國防部大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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