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雪兒失聲道:“你想干什么?” 陸小鳳道:“我想看看她的腳。” 雪兒叫了起來,道:“你瘋了,你簡直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也知道這么樣做的確有點瘋,可是我非看看不可。” 他已將鞋子脫了下來,一雙很纖秀的腳上,竟赫然真的有六根足趾。 雪兒突然安靜了下來,過了很久,才黯然道:“這真的是我表姐。” 陸小鳳道:“你也知道你表姐有六根足趾?” 雪兒道:“嗯!” 陸小鳳道:“你怎么知道的?” 雪兒道:“她……她總是不肯讓別人看她的腳,有時我們大家脫了鞋子到河邊去玩水,就是她一個人不肯脫。” 女孩子都是愛美的,腳上長著六根足趾,并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雪兒道:“她愈不肯讓別人看,我就愈想看,所以,有一天我趁她在洗澡時,突然闖了進去。” 陸小鳳苦笑,只有苦笑,看來這小妖精真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雪兒道:“她看見我時,開始很生氣,后來又求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陸小鳳道:“你答應了?” 雪兒點點頭道:“我從來也沒有告訴過別人!” 陸小鳳道:“你姐姐呢?” 雪兒道:“她也不知道,我也沒有告訴過她。” 陸小鳳沉吟著,忽又問道:“你叔叔的腳是什么時候割斷的?” 雪兒臉上露出吃驚之色,道:“他的腳被割斷了!我怎么不知道?” 陸小鳳動容道:“你真的不知道?” 雪兒道:“我昨天中午還看見他在我姐姐養鴿子的地方走來走去,好像在替我姐姐喂鴿子。” 陸小鳳眼睛里忽然發出了光。 雪兒道:“這兩個月來,若真是有人在冒充我表姐,為什么連我叔叔都沒有看出來?” 她想問陸小鳳,但這時陸小鳳已忽然不見了。 夜色凄清,昏暗的燈光照在尸身一張冷冰冰的臉上,一雙空空洞洞的眼睛,又仿佛在瞪著她。 雪兒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突然聽到一個人在黑暗中冷冷道:“你不該多事的。” 她聽得出這聲音,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走廊里陰森而黝黯,門是關著的。陸小鳳敲門,沒有回應,再用力敲,還是沒有回應。 他的臉色已變了,突然用力一撞,三寸多厚的木門,竟被他撞得片片碎裂。 桌上的黃銅燈已點起,椅子上卻是空著的,大金鵬王平時總是坐在這張椅子上,但現在他的人卻不見了。 陸小鳳卻并沒有露出驚訝之色,這變化似乎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那床上面繡著金龍的褥被,已落在地上,他彎下腰,想拾起,忽然看見一只手。 一只枯瘦干癟的手,從椅子后面伸出來,五指彎曲,仿佛想抓住什么,卻又沒有抓住。 陸小鳳走過去,就看見了大金鵬王。 這老人的尸體還沒有完全冰冷僵硬,呼吸卻是早已停止,眼睛里帶著種無法形容的驚慌和憤怒之色,顯然臨死前還不相信,殺他的那個人真能下得了毒手。 他的另一只手臂上,帶著道很深的刀痕,好像有人想砍下這只手,卻沒有砍斷。 他的手緊握,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然死也不肯松開手里抓住的東西。 陸小鳳蹲下去,才發現他手里握著的,竟赫然是只鮮紅的繡鞋。 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種紅繡鞋,但鞋面上繡著的,既不是鴛鴦,也不是貓頭鷹,而是只燕子——正在飛的燕子。 他抓得太緊、太用力,一只本來很漂亮的紅繡鞋,現在已完全扭曲變形。 但他的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和他那雙凸出來的、充滿了驚懼憤怒的眼睛一比,更顯得說不出的恐怖詭秘。 陸小鳳用不著去觸摸,也看得出他臉上已被很巧妙地易容過。 這老人顯然也不是真的大金鵬王!大金鵬王當然也已和他的女兒同時死了! 陸小鳳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已被割斷了的腿,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做的蠢事雖然不少,但你做的事豈非更蠢?” 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完,因為他已聽見一絲很尖銳的劍風破空聲。 劍風是從他身后的窗戶刺進來的,來勢非常急,在窗外暗算他的這個人,無疑已可算是武林中的一流劍手。武林中的一流劍手并不多。 陸小鳳嘆了口氣,他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他的身子滑開三尺,嘆息著道:“柳余恨,你不該現在就來的。” 窗外果然傳來柳余恨的聲音,聲音冰冷:“可是我已來了!” 他的劍比他的聲音更快。古老的優美的雕花窗格,“砰”地被震散,他的人和他的劍同時飛了進來。 他的頭發披散,眼睛里帶著種狂熱的光芒,他的人看來遠比他的劍可怕。 陸小鳳沒有看他的人。 他的劍光兇狠迅急,劍招改變得非常快,每一劍刺的都是立刻可以致命的要害。 陸小鳳的目光,始終盯著他的劍鋒,就像是一個孩子盯著飛舞的蝴蝶。 眨眼間柳余恨又刺出了十七劍,就在這時候,陸小鳳突然出手。 只伸出兩根手指一夾,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動作的迅速和巧妙,甚至沒有誰能想象。 心有靈犀與指通——他的手指似乎已能隨心所欲。 柳余恨第十八劍刺出,突然發覺自己的劍鋒已被夾住! 這一劍就像是突然刺入一塊石頭里,他用盡全身力氣,都無法拔出來。 劍是裝在他右腕上的,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但他卻還是沒有法子將這柄劍從陸小鳳的指間拔出來,也無法撒手。 這只手腕上平時裝的是個鐵鉤,可以挑起各種東西的鐵鉤,只有在要殺人時,鐵鉤才會換成劍的。他顯然早已準備要殺人。 陸小鳳看著他已痛苦而扭曲的臉,心里忽然生出種說不出的憐憫之意,道:“我不想殺你,你走吧。” 柳余恨沒有開口,他的回答是他左腕上的鐵球。 鐵球帶著風聲向陸小鳳砸下來,陸小鳳若不放手,大好的頭顱就要被砸扁。 他還有一只手,鐵球擊下來時,他這只手斜斜一劃,柳余恨的左臂就垂了下去。 陸小鳳緩緩道:“我若放開手,你走不走?” 柳余恨突然冷笑了,笑聲中充滿了輕蔑——對陸小鳳的輕蔑,對自己生命的輕蔑。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為什么我總是要遇見這種愚蠢的人,為什么……” 他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當時他已聽見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這聲音本來是上官丹鳳說話的聲音,但現在他已知道上官丹鳳是絕不會再出現的了。 落日的余暉已消失,屋子里更暗。一個人幽靈般忽然出現在門口,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美得溫柔而甜蜜。 她凝視著陸小鳳,微笑著道:“因為你自己也是個愚蠢的人,蠢人總是常常會碰在一起的。” 陸小鳳沒有看見過這個女人,但他已知道她是誰了:“上官飛燕?” “是的。”她笑得就像個天真的女孩子,“你看我是不是比上官丹鳳漂亮?” 陸小鳳點點頭,他不能不承認。 上官丹鳳無疑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但是他現在看見的這個女孩子,卻美得幾乎已接近每個男人心目中的夢想。 她不但美,而且純潔而天真,她看著你的時候,就好像已將你當作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男人,同時讓你也覺得她就是唯一的女人。 上官丹鳳的笑,可以讓你引起很多幻想,她的笑卻也可讓你忘記一切。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錯了。” 上官飛燕道:“我錯了?” 陸小鳳道:“一個像你這么漂亮的女人,無論為了什么,都不該扮成別人的。” 上官飛燕眨了眨眼,道:“假如那天晚上你就看見我的真面目,你還會不會放我走呢?” 陸小鳳道:“假如你早就讓我看到你的真面目,我也許根本就不會等到那天晚上了。” 上官飛燕道:“難道在馬車上你就要……” 陸小鳳道:“我說過,我是個禁不起誘惑的人。” 上官飛燕笑了,道:“你雖然不是個君子,說的話倒還很老實。” 陸小鳳道:“你非但不是個淑女,說的話也不老實。” 上官飛燕嫣然道:“一個女孩子若是太老實,就難免會上你這種男人的當。” 她說話的聲音也變了,竟似已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說話。 對陸小鳳來說,這種聲音的突然改變,甚至比易容更不可思議。 他能了解易容術,也見過已被傳說得接近神話的人皮面具。 但他卻不能了解,一個人的聲音怎么能改變成另一個人的。 上官飛燕當然已看出他驚異的表情,微笑著道:“我的聲音是不是也比上官丹鳳好聽?” 陸小鳳苦笑。 上官飛燕道:“現在你想必已該看出來,我樣樣都比她強,可是從我一生出來,她就已壓在我的頭上。” 她甜蜜溫柔的聲音里,忽然充滿怨恨,又道:“從小我就穿她穿過的衣服,吃她吃剩下的東西,只因為她是公主。” 陸小鳳道:“所以一有了機會,你就要證明你比她強。” 上官飛燕冷笑。 陸小鳳道:“所以你祖父一死,你就不愿再待在家里。” 上官飛燕道:“誰也不愿意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 陸小鳳道:“你本來只想憑你的本事,闖闖江湖,做幾件揚眉吐氣的事給他們看,卻想不到在江湖上居然遇見了一個能讓你傾心的男人。” 上官飛燕臉色變了變,道:“我早就知道那小鬼什么都已告訴了你。” 陸小鳳說道:“那個男人不但對你也非常傾慕,而且很同情你的身世,所以他找個機會替你出氣。” 上官飛燕冷冷道:“說下去。” 陸小鳳道:“他知道金鵬王朝的秘密后,就替你出了個主意。” 上官飛燕在聽著,臉上的甜蜜微笑已看不見了。 陸小鳳道:“他勸你想法子將金鵬王朝的財富,從閻鐵珊他們手里要回來,無論誰有了那筆龐大的財富,都立刻可以出人頭地。” 上官飛燕道:“我當然不愿意讓別人來坐享其成。” 陸小鳳道:“所以你就跟你的情人,定下了一條妙計。” 上官飛燕道:“我本來只想殺了那個年老昏庸的大金鵬王,可是我們派來假冒他的人,易容無論多么巧妙,也一定瞞不過上官丹鳳的。” 陸小鳳道:“所以你索性就連她一起殺了。” 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道:“恰巧你們的容貌本來就有三分相像,而且你從小就能模仿她的聲音,所以你正好代替她,來嘗嘗做公主的滋味。” 上官飛燕冷笑道:“那滋味并不好。” 陸小鳳道:“像這種秘密,你們當然不愿讓一個多嘴的孩子知道,所以你們一直都瞞過雪兒,只可笑她居然反而以為你遭了上官丹鳳的毒手。” 上官飛燕恨恨道:“那小鬼不但多嘴,而且多事。” 陸小鳳道:“我只奇怪你為什么不直接去找霍休他們呢?” 上官飛燕道:“因為我們事后才發現,大金鵬王必定有個秘密的標記,只有當時和他同時出亡的那些大臣才知道,所以無論誰來冒充他,都難免要被霍休那些老狐貍識破的。” 陸小鳳道:“你那時還不知道他是個有六根足趾的人?” 上官飛燕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冒險。” 陸小鳳道:“所以你們認為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找一個人去替你們將那些老狐貍殺了。” 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苦笑道:“但這個人卻并不太好找,因為他不但要有能殺霍休那些人的本事,還得有天生就喜歡多管閑事的臭脾氣。” 上官飛燕淡淡道:“這個人的確不好找,除了你之外,我們就簡直想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像我這樣的人,世上倒真還不太多的。” 上官飛燕道:“只不過要讓你甘心情愿地出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陸小鳳道:“幸好我不但喜歡多管閑事,而且還有點拉著不走,趕著倒退的騾子脾氣。” 上官飛燕終于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倒還很了解你自己。” 陸小鳳道:“你們故意要勾魂手他們來攔阻我,因為你們知道,愈是有人不準我去做一件事,我愈是偏偏要去做的。” 上官飛燕笑道:“山西人的騾子也是這樣子的。” 陸小鳳道:“后來你們故意殺了蕭秋雨和獨孤方來警告我,也正是這意思。” 上官飛燕道:“那也因為他們已知道太多了。” 陸小鳳道:“你在那破廟中故意以歌聲誘我們去,故意在水盆里留下幾根頭發,為的只不過是要花滿樓相信你還活著吧?” 上官飛燕道:“那也為了使你們以后不再相信那小鬼說的話。” 陸小鳳道:“你知道雪兒在窗外偷看的時候,就故意在她眼前‘殺’了柳余恨。” 上官飛燕冷冷道:“那小鬼當然不會知道,這只不過是我跟柳余恨故意演給她看的一出戲。” 陸小鳳道:“當我們看見柳余恨還活著的時候,當然就更認為她是個說謊精。”他又嘆了口氣,苦笑道,“只可憐她看見柳余恨又活著出現的時候,那表情真像是忽然見到了個活鬼一樣,連話都不敢說,就跟他乖乖地走了!” 上官飛燕道:“我本該早就把那小鬼關起來的,只可惜……” 陸小鳳道:“只可惜那幾天你要做的事太多,而且你也怕我們回來后看不見她,會更起疑心。” 上官飛燕冷笑道:“有時我簡直認為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的心事你好像全知道。” 陸小鳳道:“你故意又在花滿樓面前出現了一次,為的當然是想將罪名推到霍休身上。” 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嘆道:“我只奇怪你怎么能騙過他的,他不但耳朵特靈,鼻子也特別靈,就算聽不出你的聲音,也該嗅得出你的氣味來。” 每個人身上,本來都有種和別人不同的氣息,甚至比說話的聲音還容易分辨。 上官飛燕道:“那只因為我每次見他時,身上都故意灑了種極香極濃的花粉,等我再以上官丹鳳的身份出現時,就已將這種香氣洗干凈了!” 陸小鳳嘆道:“看來你考慮得很周到。” 上官飛燕嫣然道:“我是個女人,女人本就是不愿冒險的。” 陸小鳳道:“那么你為什么要柳余恨來殺我?” 上官飛燕悠然道:“這原因你應該知道的。” 陸小鳳道:“是不是因為他對你已沒有用了,所以你又想借我的手殺他?” 上官飛燕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早該看出你不喜歡殺人,否則閻鐵珊也用不著我去動手了。” 自從她一出現,柳余恨就像是變了個人,變得非常安靜。 每當他看著她的時候,那只獨眼中就會露出種非常溫柔的表情。 上官飛燕說的這句話像是一柄尖刀,忽然刺入他的心里,他顫聲道:“你……你真的想我死?” 上官飛燕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其實你早該死了,像你這種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柳余恨道:“可是你……你以前……” 上官飛燕道:“我以前說的那些話,當然全都是騙你的,你難道還以為我真的會喜歡你?” 柳余恨全身都似已冰冷僵硬,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癡癡地看著她,獨眼中充滿了怨毒,卻又充滿了愛意,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道:“不錯,你當然不會真的喜歡我,我自己也明白,我只不過一直都在自己騙自己。” 上官飛燕道:“你至少還不太笨。” 柳余恨慢慢地點點頭,忽然反手一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里。 劍鋒竟穿透了他的心,鮮血箭一般從他背后飆出來,一點點濺在墻上。 可是他臉部又變得完全沒有表情,對他說來,死,竟仿佛已不是件痛苦的事,而是種享受。 他的眼睛里忽然發出了光,忽然笑了笑,喃喃說道:“死原來并不是件困難的事,能死在你的面前,我總算還……”他沒有說完這句話,他已倒了下去。 陸小鳳沒有阻攔他,也來不及阻攔。一個人能平平靜靜地死,有時的確比活著好。 “多情自古空余恨,他實在是個多情的人,只可惜用錯了情而已。”陸小鳳凝視著上官飛燕,忽然對這個無情的女人生出種說不出的厭惡。 不是痛恨,而是厭惡,就像是人們對毒蛇的那種感覺一樣。 他冷冷道:“你也做了件愚蠢的事。” 上官飛燕道:“哦?” 陸小鳳道:“你不該逼他死的。” 上官飛燕道:“為什么?” 陸小鳳道:“他若活著,至少總不會眼看著我殺你。” 上官飛燕道:“你要殺我?你忍心殺我?” 陸小鳳道:“我的確不愿殺人,更沒有殺過女人,但你卻是例外。” 上官飛燕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不動手呢?” 陸小鳳道:“我不著急。” 上官飛燕嫣然道:“你當然不著急,我反正已跑不了的,何況,你一定還有話要問我。” 陸小鳳道:“你也不笨。” 上官飛燕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我怎么會在你趕來之前,先要柳余恨割斷那老頭子一雙腳的?我怎么會忽然知道他應該有六根足趾?” 陸小鳳道:“這點我也不必問了。” 上官飛燕道:“你已知道?” 陸小鳳道:“鴿子飛得當然比人快。” 上官飛燕嘆了口氣,道:“你真是個聰明人。” 陸小鳳道:“我本不該將這秘密泄露給葉秀珠知道的。” 上官飛燕道:“你只告訴了她一個人?” 陸小鳳道:“不錯。” 上官飛燕道:“你是無意泄露的?還是故意試探她?”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并不想害她,她也是個可憐的人。” 上官飛燕突然冷笑道:“你看錯了人,這女人看來雖老實,其實卻是個天生的婊子。” 陸小鳳道:“只因為她跟你愛上同一個男人?” 上官飛燕鐵青著臉,道:“他只不過是在利用她,就好像我利用柳余恨一樣而已。” 陸小鳳道:“葉秀珠將這秘密告訴了他,他就用飛鴿傳書來通知你。” 上官飛燕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忽又變得很溫柔,道:“那黑鴿子本來是我們用來傳送情書的,想不到現在又有了別的用處。” 陸小鳳道:“他既然命勾魂手和鐵面判官替他做事,莫非他才是青衣樓的老大?” 上官飛燕道:“你猜呢?” 陸小鳳道:“我猜不出。” 上官飛燕道:“你難道以為我會告訴你?” 陸小鳳道:“你現在當然不會告訴我的。” 上官飛燕道:“我以后也不會告訴你,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什么人的。” 陸小鳳道:“但你卻是個女人。” 上官飛燕道:“女人又怎么樣?” 陸小鳳冷冷道:“像你這么漂亮的女人,鼻子若是被人割下來,也一定會變得很難看的。” 上官飛燕失聲道:“你……你難道忍心割下我的鼻子?” 陸小鳳淡淡道:“你若以為我的心真比豆腐還軟,你就錯了。” 上官飛燕吃驚地看著他,道:“我若不肯告訴你他是什么人,你就要割我的鼻子?” 陸小鳳道:“先割鼻子,再割耳朵。” 上官飛燕嫣然笑道:“你嘴里說得雖兇,其實我也知道這種事你絕對做不出的。” 陸小鳳沉下了臉,道:“你想試試?” 上官飛燕道:“我知道你連試都不會試,因為你也絕不會喜歡沒鼻子的朋友。” 陸小鳳道:“幸好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上官飛燕道:“我雖然不是,但花滿樓和朱停卻是的。” 陸小鳳的臉色也變了。 上官飛燕悠然道:“你若割下我的鼻子來,他們只怕連腦袋都保不住,沒有腦袋豈非比沒有鼻子更難看一點?” 陸小鳳瞪著她,忽然大笑。 上官飛燕道:“你認為這是件很好笑的事?” 陸小鳳笑道:“你難道要我相信,花滿樓又被你騙了?” 上官飛燕道:“我能夠騙他一次,就能夠騙他第二次!” 陸小鳳道:“只有呆子才會被人騙兩次,他不是呆子。” 上官飛燕道:“但他卻是個多情的人,呆子最多只不過會上人兩次當,多情的人卻可能會被人騙上兩百次,因為這本就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陸小鳳道:“朱停難道也是個多情人?” 上官飛燕道:“他不是,他太懶了。” 陸小鳳道:“懶人也有好處的。” 上官飛燕道:“哦?” 陸小鳳道:“他連動都懶得動,又怎么會去上別人的當?” 上官飛燕微笑道:“要讓他那么懶的人上當,的確不容易,幸好他還有個好朋友,送了張銀票給他,要他來上當。” 陸小鳳笑不出了。 上官飛燕忽然道:“你當然不會看著他為了你這個好朋友而送掉腦袋的,何況還有個千嬌百媚的老板娘也在陪著他死呢!”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老板娘通常都比老板還懶,這次怎么也來了?” 上官飛燕道:“因為她知道你一定會去救她的,她在等你。” 陸小鳳道:“她在什么地方等我呢?” 上官飛燕道:“你想知道?” 陸小鳳道:“很想。” 上官飛燕道:“你想我會不會帶你去?” 陸小鳳道:“不會!” 上官飛燕道:“你錯了,我若不肯帶你去,又何必告訴你?” 陸小鳳道:“至少你現在總不會帶我去的。” 上官飛燕嫣然道:“你真是個聰明人。” 陸小鳳苦笑道:“只可惜我的朋友不是太懶,就是太笨。” 上官飛燕道:“但他們畢竟是你的朋友,你當然還是要去救他們。” 陸小鳳道:“我可以考慮考慮。” 上官飛燕道:“考慮什么?” 陸小鳳道:“我得先看看你要我做什么樣的事,才肯帶我去。” 上官飛燕道:“我想我要你做的,只不過是件很容易的事。” 陸小鳳道:“什么事?” 上官飛燕道:“我只不過要你去替我殺個人而已,對你說來,殺人豈非是件很容易的事?” 陸小鳳道:“那也得看你要我去殺的是什么人。” 上官飛燕道:“這個人你一定可以對付他的。” 陸小鳳道:“誰?” 上官飛燕道:“西門吹雪。” 陸小鳳笑了,道:“你究竟是想要我去殺他?還是想要他殺了我?” 上官飛燕道:“當然是要你去殺他,他侮辱了我,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侮辱過我。” 陸小鳳道:“就為了這一點,所以你要殺他?” 上官飛燕道:“女人家的心眼兒,總是很窄的。” 陸小鳳道:“我若殺不了他,反而被他殺了呢?” 上官飛燕道:“那你也不必難受,等你走在黃泉路上時,一定會有很多朋友趕去陪你。” 陸小鳳嘆道:“看來我好像已沒什么選擇的余地了。” 上官飛燕道:“一點也沒有。” 陸小鳳道:“無論是他死也好,是我死也好,你反正都會很愉快的。” 上官飛燕道:“憑良心講,你們兩個就算全死了,我也不會傷心。” 陸小鳳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有良心!” 上官飛燕道:“我當然有,所以我希望你殺了他,用他的一條命,換花滿樓他們的三條命。” 陸小鳳嘆道:“這筆賬算來倒也不吃虧,只可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上官飛燕道:“你一定可以找得到他。” 陸小鳳道:“我怎么找?” 上官飛燕道:“那天他帶走了孫秀青,當然是為了要救孫秀青的命。” 陸小鳳道:“他除了殺人之外,偶爾也會救人的。” 上官飛燕道:“所以他現在一定是在一個可以給孫秀青養傷的地方,那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養傷的,你應該知道。” 陸小鳳道:“但死人就用不著養傷了。” 上官飛燕道:“不錯!” 陸小鳳道:“所以這也得問你,孫秀青中了你的飛鳳針后,是不是還有救?” 上官飛燕冷冷道:“她中的不是飛鳳針,是飛燕針,那本來是無救的,但西門吹雪卻好像也是個大行家。” 陸小鳳道:“哦?” 上官飛燕道:“飛燕針的毒與平常暗器不同,中了飛燕針后,若是靜靜地躺著,必死無疑。” 陸小鳳續道:“所以石秀雪已死了。” 上官飛燕道:“但西門吹雪卻將孫秀青帶著滿山飛奔,讓她的毒性發散出來,反而可能有救。” 陸小鳳道:“那天你暗算了她以后,還沒有走?” 上官飛燕笑了笑,道:“在你們那些高手面前,我怎么能走?所以我索性躲在那里,你們出去追我時,我一直都在看著。” 陸小鳳苦笑道:“你的膽子倒真不小!” 上官飛燕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想不到我還敢留在那里的。” 陸小鳳道:“等我們都走了后,你就出來了?” 上官飛燕道:“那時已只剩下花滿樓一個人,我知道他絕不會疑心我,我就算說雪是黑的,墨是白的,他也不會不信。” 陸小鳳道:“為什么?” 上官飛燕嫣然道:“因為他喜歡我,一個男人要是喜歡上一個女人,那可真是沒法子的事。” 陸小鳳道:“就因為他喜歡你,所以你認為他吃虧上當都活該?” 上官飛燕道:“那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我又沒有一定要他喜歡我。” 陸小鳳忽然又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了。” 上官飛燕道:“你說。” 陸小鳳道:“一個人總是要將別人當作笨蛋,他自己就是個天下第一號的大笨蛋。” 上官飛燕皺眉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陸小鳳道:“你若回頭去看看,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上官飛燕回過頭,她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忽然掉進了個又黑又深的大洞里。 屋子里更黑,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黑暗中,動也不動。 “花滿樓!”上官飛燕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 花滿樓的神情卻是很平靜,看來并沒有絲毫痛苦憤怒之色。 上官飛燕看著他,詫聲道:“你……你怎么到這里來的呢?” 花滿樓淡淡道:“我走來的。” 上官飛燕道:“可是我……我明明已閉住了你的穴道!” 花滿樓道:“別人點你的穴道時,你若能將真氣逼在那穴道的附近,過一陣子,也許就可以有法子將閉住的穴道撞開,這種功夫我恰巧會一點點。” 上官飛燕道:“難道你早已想到我會下手的?難道你早已有了準備?” 花滿樓道:“我并不想要我的朋友為了救我而去殺人。” 上官飛燕道:“我剛才說的話,你也全都聽見了?” 花滿樓點點頭。 上官飛燕道:“你……你……你不生氣?” 花滿樓淡淡道:“每個人都難免做錯事的,何況,你的確并沒有要我喜歡你。” 他看來還是那么平靜、那么溫柔,因為他心里只有愛,沒有仇恨。 上官飛燕看著他,竟連她這種女人,臉上都不禁露出了慚愧之色。 陸小鳳也在看著他,輕輕嘆息,道:“這個人實在是個君子。” 花滿樓笑了笑,道:“君子和呆子,有時本就是差不多的。” 陸小鳳道:“老板呢?” 花滿樓道:“老板當然在陪著老板娘。” 陸小鳳道:“他們為什么不來?” 花滿樓道:“他們在聽雪兒講故事。” 陸小鳳苦笑道:“看來他們上當的時候也已快到了。” 其實他當然知道他們為什么不來,他們是為了他才會被騙的,他見到他們時,總難免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并不想要他覺得不好意思。 雪兒也不想見到她的姐姐,在這種情況下,她們見了面,彼此心里都不會很好受的。 上官飛燕終于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剛才說的話,現在我總算已明白了。” 陸小鳳道:“哦。” 上官飛燕道:“看來我做的才真正是件蠢事,蠢得不可救藥。” 陸小鳳道:“哦?” 上官飛燕道:“我一直把你們當作呆子,現在才知道真正的呆子原來是我自己。” 她又嘆息了一聲,道:“但是你就算真割下我的鼻子,我也不會說出他是誰的。” 陸小鳳道:“原來你也是個多情的人。” 上官飛燕笑了笑,笑得很凄涼,道:“一個女人若喜歡上一個男人,也同樣是件沒法子的事。” 花滿樓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我明白。” 上官飛燕黯然道:“只不過,我實在對不起你,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怪你!” 花滿樓道:“我并不想傷害你。” 上官飛燕道:“你想把我怎么樣?” 花滿樓道:“不怎么樣。” 上官飛燕動容道:“你……你難道肯放我走?” 花滿樓什么都沒有說,忽然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出去。陸小鳳嘆了口氣,居然也跟著走了出去。 上官飛燕吃驚地看著他們,忽然大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知道我現在一定會去找他的,所以故意放我走,好在后面跟蹤我。” 陸小鳳并沒有回頭,淡淡道:“我用不著這么做。” 上官飛燕道:“為什么?” 陸小鳳道:“因為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上官飛燕變色大呼道:“你知道他是誰?……他是誰?” 陸小鳳還是沒有回答,也不再開口,他趕上了花滿樓,并肩走過了陰暗的走廊,走入了黑暗中。 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 上官飛燕一個人站在黑暗里,身子突然開始發抖,卻不知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 花園里黑暗而幽靜,風中的花香仿佛比黃昏前還濃,幾十顆淡淡的秋星剛升起,卻又被一片淡淡的云掩住。 花滿樓走得很慢,走到一叢月季花前,他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她也是個可憐的女孩子。” 陸小鳳點點頭,似已忘了花滿樓是看不到他點頭的。 花滿樓道:“每個人都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她雖然做了錯事,可是……” 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做錯事就要受懲罰,無論誰做錯事,都得付出代價。” 花滿樓道:“但你卻放過了她。” 陸小鳳道:“那也許只因為我知道有人一定不會放過她。” 花滿樓道:“誰?她的情人?” 陸小鳳道:“不是情人,他是個無情的人。” 花滿樓道:“你真的已知道他是誰?” 陸小鳳道:“假的。” 花滿樓道:“她說的難道沒有錯?你是不是想在暗中跟蹤她?”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雖然不是君子,卻還不至于說了話不算數的。” 花滿樓道:“你既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又不去跟蹤她,難道你準備就這樣算了?” 陸小鳳道:“算不了的。” 花滿樓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陸小鳳道:“我雖然找不到那個人,但他卻一定會來找我的。” 花滿樓道:“你有把握?” 陸小鳳道:“至少有七分把握。” 花滿樓道:“哦?” 陸小鳳道:“現在他必定以為我已知道他是誰了,怎么肯讓我活下去?” 花滿樓道:“你剛才故意那么說,為的也就是要他來找你?” 陸小鳳道:“我那么說,也等于救了上官飛燕。” 花滿樓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誰,他就不必再殺上官飛燕滅口了。” 陸小鳳又笑了笑,道:“至少現在他第一個要殺的是我,不是上官飛燕。” 花滿樓道:“只可惜他聽不見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陸小鳳道:“他聽得見!” 花滿樓皺眉道:“你難道認為他剛才也在那里?” 陸小鳳道:“他現在也一定還在那里。” 花滿樓道:“所以他隨時都可能出現,隨時都可能要你的命。” 陸小鳳道:“不錯。” 花滿樓道:“但你卻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陸小鳳微笑道:“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忽然發現花滿樓的臉色已變了。花滿樓并不是個容易吃驚變色的人。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什么事?” 花滿樓沉聲道:“血腥!” 陸小鳳道:“什么血?誰的血?” 花滿樓道:“我只希望不是上官飛燕的……” 血是上官飛燕的,她的咽喉已被割斷了,血還沒有凝固。她的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恐懼,就像是那大金鵬王臨死時的表情一樣。顯然她也想不到殺她的這個人,竟真的能下得了毒手!她死也不相信。 ——是情人?還是無情的人?沒有人,只有一片黑暗。 風中的血腥氣還是很濃,花滿樓黯然道:“他還是殺了她!” 陸小鳳道:“嗯!” 花滿樓道:“他顯然并不相信你所說的話。” 陸小鳳道:“嗯!” 花滿樓道:“現在他既然將上官飛燕殺了滅口,這世上也許已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是誰了。” 陸小鳳道:“嗯。” 花滿樓道:“所以你也永遠找不到他。” 陸小鳳忽然道:“我只知道無論誰做錯了事,都必定要付出代價的。” 花滿樓黯然道:“上官飛燕的確已付出了她的代價,可是殺她的人呢?” 殺她的人已消失在黑暗中,可能也永遠消失。 陸小鳳忽然握起花滿樓的手,道:“老板呢?” 老板已不見了,本來囚禁他們的地窖里,已沒有人。一張陳舊的紅木桌子倒在地上,桌上的茶壺和杯子都已粉碎。 陸小鳳道:“他們剛才一定交過手。” 花滿樓道:“你認為是那個人來將朱停他們綁走的?” 陸小鳳冷笑道:“看來他對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將朱停他們綁走,準備來要挾我。” 花滿樓道:“他能在片刻間將他們綁走,武功絕不在你之下。” 朱停和老板娘的武功并不弱,何況還有那人小鬼大的上官雪兒。 陸小鳳道:“我本來就沒有認為他的武功比我差。” 花滿樓道:“武功這么高的人,并沒有幾個。” 陸小鳳道:“所以他錯了。” 花滿樓道:“他不該多此一舉的。” 陸小鳳道:“他這么樣做,已無異告訴我們他是誰了。”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我說過,每個人都會做錯事的。” 陸小鳳道:“做錯事就得受懲罰,無論誰都一樣。” 屋子里靜寂如墳墓,十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陸小鳳。樊大先生、簡二先生、市井七俠和山西雁,酒已喝了很多,但現在都已停止。 朋友們一起喝酒,若還沒有醉,本來是很難停止的。他們卻都很清醒,每個人的臉上都完全沒有酒意,卻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山西雁的神色更沉重,凝視著陸小鳳,忽然道:“你真的能確定,這件事的主謀就是他?” 陸小鳳點點頭。 山西雁道:“你有把握?”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們是朋友,我也知道你們跟他的關系,若沒有一點把握,我為什么要來找你們?” 山西雁握緊了雙拳,突然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厲聲道:“霍天青當真做了這種事,我跟他無論有什么關系,都從此斷絕!” 樊大先生冷冷道:“但我卻還是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陸小鳳道:“我本來也不敢相信的,但除了他之外,已找不出第二個人。” 樊大先生道:“哦?” 陸小鳳道:“只有他能在片刻間制住朱停他們三個人。” 樊大先生道:“這理由不夠充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