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風雪中站著三個人。 穿玄色勁裝的年輕男子蹲坐在岸邊,雖然是蹲著,但很輕易便能看出利落修長的身形,就像一柄鋒利的劍。 真是奇怪,他身上明明一樣和劍搭邊的東西都沒有,可莫名讓人覺得他本人就好似一柄劍,鋒芒逼人。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道亮麗的鵝黃——也就是剛剛開口說話的少女,旁邊還有個年紀和小藥徒差不多的小少年。 “師兄,這冰厚得像石頭,你光是這樣蹲著,也看不到下面是什么樣子,要不我幫你把白姐姐喊出來?” 小少年說著便擼起袖子,雙手籠在臉頰兩側,猛吸一口氣:“白——” 才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他就被捂著嘴放倒在地。 年輕男人繃著一張臉收回手,繼續蹲在岸邊。 “沒天理啊!” 小少年抱怨:“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不下去。” 年輕男人心虛地避開目光,揉著雙手:“我當然很想念阿梨,如果她來找我們,我很開心,但我……暫時不能下去。” 看樣子這三人來過這里好幾次了,他們還認識師姐,那他們一定知道白浪海的入口了? 小藥徒上前說明自己的來意,企圖從這三人口中知道進入白浪海的方法。 “你是藥宗弟子?” 鵝黃色羅裙的少女重復一遍,又看了眼他腰間鼓鼓囊囊的芥子袋,看上去相信了。 她隨手一指:“直接走進去就可以了,不過海底有點奇怪,那里的時間是靜止的。” “靜止的時間?” “你留多久都可以,不過記得要回來。” 第一次出門就遇上好人了。 小藥徒懵懵懂懂地點點頭,縱身跳入冰層。 這里也是一片冰天雪地,屋檐下垂著冰棱,水泊結了冰,像一面鏡子,安靜得讓人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或許這里的時間真的是靜止的。 他漫無目的地在雪地里走著,腰部突然被戳了一記,像搗蛋鬼的惡作劇,腰眼處霎時變得無比酸麻。 他捂著腰部回過頭,一個人影也沒有,他懷疑這或許是錯覺,便繼續往前走,這回卻是頭頂被拍了一下,他捂住腦袋抬起目光,正要拿出護身法器,卻正正好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眼。 眼珠又黑又潤,中間有一圈淡淡的金黃色,瞳孔又是暗黃。 這家伙渾身上下只有這一處地方是黑的,其余皆是雪白一片,像用一塊剔透無暇的玉石雕刻而成。 它張大嘴,打哈欠一般,滿口雪亮的獠牙,像要把人一口吞入腹中。 小藥徒嚇壞了,這地方怎么還有食人魚? ! “小胖魚,你又亂拿東西!” 遠遠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隨即一道白色虛影飛過來,“啪”一聲正中這條兇神惡煞的“食人魚”。 “罰你今晚在外面守夜!不許回屋!” 白影掉在地上,滴溜溜轉了好幾圈才平躺下來,他揉揉眼睛,發現這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牌,而方才被誤認做食人魚的東西不過是一條通體雪白的魚,現在已經被封在玉牌里,只有魚眼睛委委屈屈地轉溜。 它嘴里叼著的東西掉在地上,原來是四個人的畫像,畫像上有三個人他方才見過,而那個陌生的少女應當就是他從未謀面的師姐。 他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身邊還有一塊空白,她衣服的邊緣被擋住了一部分,四個人的站位也略顯偏左,看樣子那塊空白里原本應該是有人的,只是不知為何,像用久了的銅器拋光得發亮,磨掉了上面原有的紋路,所以那個人影消失了。 據說人一生會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臟停止跳動的一剎那,第二次是尸骨被大地埋葬,第三次是所有的記憶被最重視的人漸漸遺忘。 這個消失的人影屬于哪一種死亡? 小藥徒沒有見過這個人,只是間或從家族長輩的口中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或是偶爾出門采藥,看到原本矗立著山脈的地方變作貧瘠的荒地,赤紅的土壤里殘留著硝煙,又或者抬頭望天,悠悠飄過的流云上好似有殿宇的虛影,有時只一晃而過,像海市蜃樓,有時能看得一清二楚,光彩奪目。 這種時候他聯想到這個陌生的名字,于是陌生漸漸變成了熟悉。 而現在他是離這個名字最近的一次。 他聞到一縷油墨香,面前多出了一間書房。 那片空白的人影,或許就是書房的主人。 半掩的窗牖里透進幾縷寒光,像陪伴凡間學子苦讀十年的寒窗。 書案上整整齊齊地擺著筆墨紙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松墨香,典雅古樸,和他以前看到過的鹿門書院的擺設沒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書頁泛了黃,而且那扉頁上寫著……《三刻拍案奇談》,這不是他最喜歡看的凡間話本嗎? 書桌右上角還有個晶瑩剔透的小圓球,里面也在下雪,樹木白了頭,簡直就是海底世界的一個小小縮影。 這個小圓球與小時候長輩們為了逗他開心,做出來的充滿童趣的小玩意有異曲同工之妙。 于是這間書房的主人,變成了一個閑暇時會看凡間話本打發時間、興起時還會用有趣的小玩意逗人開心的普通少年,作為一個人類,甚至與他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是作為一個棄族,又仿佛背負著許多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的東西。 其實仔細看,還是有很多不同。 日光照不到海底,所以窗戶里的光永遠是寒冷的冰藍色,光線抵達不了的角落只剩下濃重的陰影,整個書房成了巨大的牢籠。 書案上除了筆墨紙硯,還擺著一副沒有下完的棋局,棋罐的蓋子傾側在一旁,棋子光潔如初,好似在等人解開死局,時光在靜止的棋盤上悄悄溜走,就像遇到兩個老人在樹下對弈的打柴人,山上逗留片刻,山下已是滄海桑田。 很難想象有人會獨自在這里待上數年之久。 他會不會一面沿著這座牢籠的墻壁漫步,一面在謀劃著他的布局,走進死胡同的時候,便坐回書案前與自己對弈,夕陽的光影被海水過濾了,從身上緩緩移過,也沒有任何溫度。 角落里的燈樹淌滿燭淚,白銀燈盞上殘留著淡紅色的蠟痕。 到了深夜的時候,這里應該會點燈,這樣的人應該會很在意深夜吧,否則這盞燈樹怎么會滿身瘡痍、滿臉淚水。 深夜代表著死亡,死亡是一場長眠,只有害怕黑暗的人才會在自己睡覺的時候點燈。 野望與往事無法帶進墳墓,若一輩子隱瞞身世,對他而言無疑是茍延殘喘,這樣割舍一切又斷絕退路的人,自踏上這條不歸途起,便早就已經做好了覺悟,寧愿慘烈地死,也不要孤獨地活。 “你是……”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女孩,抱著魚歪頭看向他。 “師、師姐,我是今年剛入門的弟子!” 小藥徒驟然回過神,像被檢閱的新兵挺直脊梁:“你應該沒見過我,不過你放心,我帶來了師父和師兄師姐們的心意!”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