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天光說沒就沒了。 在眾人的驚詫聲中,商鞅走出書房,來到院中開闊處,觀看上天異象。 望著被地母一點點吞去的月亮,商鞅眉頭皺起。 冷向走過來,小聲道:“君上!” 商鞅收回目光,看向冷向:“召天官!” 沒過多久,天官趕至。 商鞅劈頭問道:“方才的天象你可看到了?” 天官應道:“下官看到了?!? “是吉是兇?” “大兇!” 商鞅吸一口氣:“是何大兇?” 天官略作遲疑:“這是天機,下官不知?!? 商鞅盯住他:“你是不知呢,還是不肯說?” 天官聲音微顫:“是??天降殺氣!” “殺氣?”商鞅沉思一時,擺手,“去吧,不可亂講!” 送走天官,商鞅吩咐冷向:“問下宮中的人,看有什么事沒?” 冷向應一聲,急急而去。 一個時辰后,商鞅正自伏案疾書,冷向走進,悄聲道:“問過了,宮中一切尚好?!? “君上呢?” “仍是老樣子,只是咳得更厲害了。后晌看會兒奏折,黃昏時入榻?!? 商鞅噓出一口氣,再問:“殿下呢?” “殿下與幾個公子在斗蛐蛐,從后晌一直斗到天黑。殿下搞到一只特別厲害的,已經咬死幾個對手了,興致高得很,沒準這辰光仍在斗呢?!? “司馬錯從商於回來沒?” “回來了?!? “有請。另外,請疾公子也來?!? 府宰看向天空,驚愕道:“這辰光?” “擺宴!” 不消一刻,司馬錯、公子疾急如星火地走進府門,被冷向請進商君府的后院。 院中央燈火輝煌,正中擺著四個幾案,案上擺滿酒肴,商鞅端坐于主位。 看到這個場面,司馬錯、公子疾皆是一震,對視一眼,看向商鞅。 商鞅手指席位:“請!” 二人入席。 商鞅淡淡一笑,指天道:“今宵月明星稀,天地清爽,鞅興致忽來,又不愿獨賞,特請二位小酌。” 司馬錯、公子疾各自噓出一口氣。 “呵呵呵,”司馬錯咧嘴笑了,“末將已經睡下,忽聞商君有召,還以為有啥好事了呢!” 商鞅指他笑了下:“你呀,是不是又想打仗了?” 司馬錯拱手道:“生錯者父母,知錯者商君!”說罷端爵,“來來來,既然商君有此雅興,我們就不啰唆了,先為這天上明月,干!” 場面喜慶,三人舉爵。 一番劇烈的咳嗽之后,秦孝公精神怠倦,面色蠟黃,全身似無一絲氣力。 內臣憂心道:“君上?” 秦孝公剛喘幾下,又咳起來。這一次咳得更加猛烈,咳畢,捂嘴的手帕上是一層厚厚的帶血的濃痰。 內臣看得真切,換過新手帕,急道:“君上,臣召太醫來!” “太醫?”秦孝公苦笑一聲,“他們已經診治幾年了!” “可這??”內臣遲疑一下,“聽咳聲,今晚有點兒不一樣!” “是嗎?”秦孝公再次苦笑,“對了,有幾天沒有看到駟兒了,他在忙什么呢?” “跟一個叫趙良的演習禮樂?!? 秦孝公眉頭微皺:“禮樂?趙良?在哪兒演習?” “在太夫人宮里。聽說趙良是個不錯的儒者,甚得太夫人看重呢。” “糊涂!”秦孝公急了,“禮樂豈能治秦?” 內臣嘴巴動了下,又止住了。 秦孝公的語氣恢復平靜:“難道他不斗蛐蛐了?” “后晌還在斗呢?!? “和誰斗?” “華公子、厘公子、文公子幾個,偶爾還有紫云?!? “還是過去的斗法嗎?” “有點兒變化。后晌是諸公子各選一只蛐蛐,捉對兒廝殺!” “駟兒的蛐蛐叫何名字?” “殿下的所有蛐蛐都叫黑雕!” “其他人的呢?” “有熊有豹有虎有雁有鳳,還有狐貍與大象呢。” 孝公臉色和緩,輕嘆一聲:“唉,這個駟兒,一天到晚只跟一幫娃娃子廝混,何時才知操心國事呢?” “臣以為,殿下斷非等閑之輩,只要擔子擱他肩上,準能挑起來!” “那件事兒,你可辦妥了?” “依君上吩咐,全辦妥了!” “召駟兒吧!” 內臣拱下手,轉身,退出。 東宮的正殿里燈火輝煌,嬴駟與公子華、公子厘等公子哥兒目不轉睛地盯住兩只蛐蛐,心揪著。 斗盤里,嬴駟的黑雕與公子厘的黃熊互相撕咬在一起,你死我活,激戰正酣。 嬴駟跳腳叫道:“咬哇,咬哇,小黑雕,飛起來咬哇,咬死大笨熊,快咬哇!” 人與蟲正在盡興,嬴虔陰沉著臉走進來。 公子華瞥見,背過臉去。 公子厘用手肘碰下嬴駟,悄聲道:“駟哥,叔父來了!” 嬴駟扭身一看,揖禮:“駟兒見過叔父!” 嬴虔白公子華幾個一眼,朝外努嘴:“你們出去一下,我和殿下說個事兒!” 公子華吐下舌頭,與公子厘幾個溜出宮門。 “駟兒,”嬴虔掃一眼盤中的蛐蛐,“你就這么一天到晚斗蛐蛐兒?” “呵呵呵,”嬴駟嬉皮笑臉道,“斗蛐蛐太好玩了!”指向仍在決戰的兩只蛐蛐兒,“叔父你看,這只小黑雕,個頭雖小,咬起架來絕不含糊,前日咬死兩只,昨兒咬死一只,今兒咬死三只!這只大塊頭叫黃熊,是厘弟的看家寶,這已斗有半個時辰了,嘿,真叫個對手!” “唉!”嬴虔苦嘆一聲。 “駟兒打算擇個良辰吉日,修建一個黑雕臺,像這樣的小黑雕,駟兒養它一群,到那時,不是吹的,駟兒保管打遍列國!” “駟兒,打遍列國不能僅靠幾只小蛐蛐兒呀!” 嬴駟兩手一攤:“不靠它們,我能靠誰?” 嬴虔一時語塞,沉默少頃:“駟兒,你是殿下,你該??” 嬴駟擺手打斷他:“已經入夜了,叔父該當早點兒歇息才是!” “駟兒,叔父此來,是想說,你??你該干點兒正事才是!” “正事兒?什么是正事兒?” “就是國事呀!” “國事有公父和商君在,家事有叔父你在,何事需要駟兒操心?” “唉,”嬴虔又是一嘆,“殿下若是這么想,大秦江山,遲早會是那個外姓人的!” 嬴駟夸張地打個哈欠:“只要公父樂意,讓他拿去就是!” 嬴虔急了:“殿下?” “叔父,你到駟兒這兒,沒有別的事吧?” “唉,殿下,叔父憂心哪!” “叔父何憂?” 嬴虔湊近,壓低聲音:“君上咳得越來越厲害,叔父后晌前去探望,君上氣色不好,叔父問太醫,太醫說,君上這病??” 嬴駟不以為然:“不就是咳嗽嗎?” “是癆?。 ? “???”嬴駟吃一驚,“這么大的病,公父他??曉得不?” “曉得?!? “可??” “君上誰也不讓講,叔父也是后晌才聽說?!? 嬴駟吸一口長氣。 “聽太醫說,癆病是不治之癥。君上能撐這么久,已經相當不易了!殿下呀,你該當家立事了!” “依叔父之見,駟兒該當如何立事?” “從明天始,甭再斗蛐蛐了,得空就守在君上身邊,一是盡孝,二是防個萬一!” 嬴駟沉思有頃,點頭:“駟兒曉得了?!? 一陣腳步聲急。 傳旨宮人趨進,朗聲宣道:“君上有旨,宣殿下復興殿覲見!” 嬴駟一怔,看向嬴虔。 嬴虔急切地指著復興殿方向:“殿下,快!” 途中,傳旨宮人在前,走得很快。嬴駟大步跟上,小聲問道:“喂,大半夜的,公父尋我,可有急事?” 傳旨宮人應道:“臣不曉得。臣就是個傳旨的!” “有誰來過嗎?” “沒有?!? 嬴駟吸一口長氣。 孝公咳得上不來氣,內臣輕輕捶背。 孝公咳完,顯然想起什么,坐直身子,緩緩下榻。 內臣遲疑一下:“君上?” 孝公就如沒有聽見,一步一挪地走出寢宮,走到正殿。 內臣大叫:“掌燈!” 幾名宮人各執燈具,急走過來,將殿中照得通亮。 大殿一角擺著一只巨大的木架,架上是塊拼接起來的木板,板上烙著列國形勢圖。 孝公湊近地圖,凝神細看。有頃,孝公拿出朱筆,飽蘸墨水,將商於谷地的十五邑全部圈起,在“商”字旁邊,寫下一個更大的“秦”字。 秦孝公勉強寫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內臣上前,輕輕敲背。 孝公止住咳,目光上移,漸漸落在河西,用朱筆沿河水從北至南畫出一道線,一直畫到陰晉附近,也寫一個大大的“秦”字。 秦孝公后退幾步,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道紅線。 這是秦、魏的時下邊界。 遠處傳來打更聲,秦孝公側耳傾聽。 內臣湊近,小聲稟道:“入二更了,君上!” 孝公擺手:“搬只腳凳!” 內臣搬來一只腳凳,孝公踏上凳子,湊近地圖,目光凝聚在函谷通道上。 孝公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額頭滲出汗珠,握朱筆的右手微微顫抖。 有頃,孝公左腿打個趔趄,身子一晃。 內臣扶住,關切道:“君上?” 秦孝公穩住身子,強自忍住,從陰晉起筆,沿河水南岸的函谷通道畫過去,一直畫到函谷關、崤關等處,將朱筆重重地圈在函谷關、崤關上。 孝公尚未圈完,兩眼一黑,兩腿一軟,龐大的軀體劇烈晃動一下,從凳上跌下。內臣未能扶住,孝公龐大的軀體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內臣急將孝公扶起,大叫:“君上!君上—” 孝公牙關緊咬,嘴角流出污血,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一陣腳步聲急,嬴駟剛好走進,急沖上來:“公父?” 許是事情過于突然,內臣、宮人無不傻了,怔在那兒不知所措。 “公父!公父—”嬴駟一把抱過孝公,轉對內臣,“快,傳太醫!” 內臣轉身出去。 嬴駟叫住他:“還有??” 內臣頓住。 “叫叔父來,還有公子華幾個,他們都在我的殿里!” 嬴虔幾人趕到時,孝公已經躺回榻上,神志不醒。先一步趕到的幾個太醫輪番把脈,面色嚴峻。 嬴虔將年紀最長的太醫拉到一側,叫來嬴駟:“君上這??怎么突然就??”頓住。 老太醫淚出。 嬴虔看向嬴駟。 嬴駟問老太醫:“可有救治?” 太醫更咽道:“殿下,能用的方子我們都用了,”抹淚,“君上能撐到今日,已是??奇跡!” 嬴駟遲疑一下,問道:“公父患的只是癆???” “單是癆病倒是還能撐些時日?!? 嬴駟驚愕:“你是說,公父他??還有其他?。俊? “癆病把精氣神耗盡了,其他病魔就跟著來了,眼下當是中風。” “那??”嬴駟吸一口長氣,“公父還能醒過來否?” “臣不曉得,臣盡力!” 嬴駟急了:“快去,抓緊救治!” 太醫拱手:“臣遵旨!”便匆匆進去。 嬴駟看向嬴虔。 嬴虔凝會兒眉,果斷說道:“駟兒,宮禁!” 嬴駟略一沉思,點頭:“有請內宰!” 嬴虔叫來內宰。 嬴駟看向內宰,朗聲道:“宣旨,今宵子夜始,宮禁!” 內宰拱手:“臣領旨!” “還有,免禁衛軍都尉鄭欣桐職,由嬴華接替!” “臣領旨!” 內宰帶嬴華諸人疾步趕至宮城禁衛軍都尉府,都尉鄭欣桐倉皇出迎。 內宰徑至廳中,朗聲宣旨:“君上有旨!” 鄭欣桐叩拜:“末將聽旨!” “君上口諭,自今日起,禁衛軍都尉鄭欣桐歸家候旨,另有任命!” 鄭欣桐驚呆了。 內宰提高聲音:“鄭欣桐?” 鄭欣桐叩首:“末將??領旨!” “嬴華聽旨!” 嬴華叩拜:“嬴華候旨!” “君上口諭,自今日起,禁衛軍都尉由嬴華統領,暫行宮禁,沒有旨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宮門!” “嬴華接旨!” 子夜,一隊甲士奔至秦宮正門,分兩列立于門口。 宮門緊閉。 大半夜被突然解職,鄭欣桐震驚之余,奔至商君府,倚在門框上,大口喘會兒氣,拍門。 冷向聞訊趕出,詫異地看著他。 鄭欣桐大口喘氣:“快,稟??稟商君??” 冷向問明所以,疾入后院,見商君與司馬錯、公子疾喝得正興,遲疑一下,遠遠向商鞅招手。商鞅瞥見,舉爵又飲。 冷向急了,直走進來,耳語一番。 商鞅震驚,酒爵咣當一聲落地。 司馬錯、公子疾皆是一怔,看過來。 商鞅回過神來,賠笑,拾起酒爵,斟上,又給司馬錯、公子疾分別斟滿。 二人皆盯住他。 商鞅舉爵,感慨道:“司馬錯,公子疾,你二人皆是衛鞅的最愛,更是秦國的未來!” 司馬錯、公子疾驚愕,似乎也猜出有事情,著急地望著他。 商鞅把話說明:“鞅叫你們來,一為盡興,二也是想問你們一句話!” 司馬錯、公子疾異口同聲:“商君請講!” “十數年來,鞅在秦嘔心瀝血,只為樹立新法。鞅想問你們的是,從心底里說,新法如何?” 司馬錯不假思索:“這還用問,沒有新法,就沒有我大秦國的今日!” 商鞅看向公子疾。 公子疾點頭:“疾贊成新法。” 商鞅的目光依次掃過二人:“如果有人反對新法,如果有人圖謀廢除新法,你們會如何做?” 司馬錯一拳震幾:“誰敢這么做,誰就是秦國的敵人,看我宰了他!” 商鞅看向公子疾。 公子疾尷尬一笑:“不會有人這么做吧?” 商鞅鄭重說道:“鞅是說如果。” 公子疾搖頭:“在疾看來,不會有這個如果?!? “哦?”商鞅驚愕了,“為何不會?” “新法在秦已深入人心,是秦人就不會自廢武功,而外人又很難插手秦人的事?!? 商鞅緩緩搖頭,給他一個苦笑:“秦人會不會自廢武功,外人能不能插手,公子皆言早了?!? 公子疾怔了。 商鞅舉爵:“時辰不早了,今天的酒就喝到這兒,來,最后一爵,為公子的‘沒有如果’,干!” 公子疾、司馬錯的心里皆是咯噔一響,互看一眼,舉爵飲下。 翌日晨起,東方欲白。 秦宮卻宮門緊閉,門外站著兩排持戟軍士。趕來早朝的文武百官皆聚門外,面面相覷。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