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走出將軍府門,參將正引荊生前往驛館,遠遠看到守關軍尉領著十幾名關卒押送一行人照面走來。被押送者一路走,一路叫嚷。 嚷得最兇的不是別個,卻是張儀。 自于宿胥口外與蘇秦別后,張儀直入大梁,因盤費短缺,在大梁一家尋常客棧小住十數日,將龐涓的發家過程及孫臏至魏等情細摸一遍。其間恰逢越、齊對峙,楚人伐宋,宋向魏求救,魏拜龐、孫引軍救宋,天下熱鬧非凡,張儀極是興奮,覺得出山的時機讓他尋對了。張儀仔細琢磨楚、宋、齊、魏、越五國形勢,又將韓、秦、趙、燕等簡析一遍,決計盡快趕到郢都,勸楚王舍宋取越,暫不與魏爭鋒。由于時間緊迫,張儀即刻動身,尋最近之道,經由陘山要塞,過方城入葉,由宛、穰入郢。 也是趕得巧了,張儀趕到陘山時天色已晚,關門緊閉。張儀與過關路人在關外一直候至天亮,好不容易熬到開關,卻被楚人無故扣押,身上錢財悉數沒收。 張儀并不惜財,但母親臨終前留給他的那枚小金餅卻難割舍,之所以又叫又嚷,就是想讓他們將其歸還。 軍尉聽得心煩,將槍尖頂住他的后背:“你這奸細,再嚷一聲,老子捅了你!” 張儀見他兇狠,不敢再吱聲。荊生見過關行人均被押送過來,就如犯人一般,轉對參將道:“請問將軍,他們犯下何事了?” 參將掃過眾人一眼,輕聲道:“沒犯什么事,不過是些路人。近日將軍頒令,凡是過關人等,許進不許出,暫時扣押關內,待過幾日,自會放行。” 荊生點頭,與參將候于一側,讓軍尉押眾人先過。 張儀看到參將,見他衣著,知是管事的,眼珠兒一轉,突然一個轉身,斜刺里跑到參將跟前,大聲嚷道:“將軍,請管束你的部下!”又手指軍尉,“那廝搶走在下金子,請將軍為在下做主!” 軍尉急走過來,正要去拖張儀,被參將止住。 參將望向軍尉,冷冷問道:“你拿走這位客官的金子了?” 軍尉低頭,輕聲辯道:“回將軍的話,下官不敢!此人身上攜帶魏幣,下官疑他是魏人奸細,暫時將其沒收,待拷問明白,再作處置!” 張儀聽得明白,再次嚷道:“將軍,此人搜查包裹,單選貴重之物查驗,分明是謀財,請將軍明鑒!” 荊生看一眼軍尉,知他是個老關吏,心中明白,便對張儀道:“請問客官,軍爺沒收你多少金子?” 張儀應道:“金幣一枚!” 荊生從袖中摸出兩塊楚國鍰金,遞過來道:“客官請看,在下予你兩枚楚鍰,權抵你的一枚魏幣如何?” 張儀抱拳道:“先生美意,在下謝了。在下只想討要在下的那枚魏幣,莫說你是兩塊,縱使十塊,在下斷也不換!”又轉對參將,“聽聞楚人善于治軍,這塊金子,還望將軍為在下做主!” 參將轉望軍尉:“客人的金子呢?” 軍尉從袖中摸出一塊金子,雙手呈予參將:“就是這塊,請將軍查驗!” 參將接過,反復察看,并不見稀奇,便遞還給張儀,笑道:“客人請看,可是這塊金子?” 張儀驗過,點頭:“正是!” “既然是你的,可以歸你了!” 張儀納入袖中,朝參將拱手:“謝將軍!”復轉身,大步走進那隊人中。 軍尉恨恨地瞪了張儀一眼,拱手別過參將,押上隊伍繼續前行。 荊生望著張儀的背影,心中忖道:“此人也是怪了,不卑不亢,有理有據,一口一聲在下,定非尋常人物。且此人不顧死活,一心討要那塊金子,想是另有緣故!那軍尉恨他入骨??”陡然打個驚愣,略想一下,轉對參將,拱手:“將軍,在下暫不去館驛了。眼下尚早,在下欲去膳房一趟,看看下人是否卸完貨了。” 參將亦拱手道:“荊掌柜既如此說,在下就不陪了。”又從腰中摸出一塊令牌,“這幾日查得緊,你拿上這個,就無人阻你了。待事兒辦完,你可自去驛館,在下已經安排妥當。” 荊生接過令牌,謝過參將,到卸貨的地方查看一圈,尋人問出扣押過往行人的院落,急趕過去,果見門口戒備森嚴,滿院子都是過關路人。眾人或躺或站或坐,皆不知發生何事,個個面呈憂容,但沒有誰敢吱一聲。 荊生向守衛出示令牌,邁步走進院子,在里面尋找一圈,不見張儀的影子。荊生拉過一名兵士,悄悄塞給他幾枚布幣。兵士藏過銅子,順手指指最里側一間屋子:“想是被關在那兒了!” 荊生暗吃一驚,疾步走向那間屋子,果見房門緊閉,側耳一聽,里面傳出沉悶的擊打聲。荊生急急敲門,好一會兒,房門閃開一道細縫,一只腦袋從里面伸出,正是那名軍尉。 軍尉這也認出荊生,陡吃一驚:“是你??” 荊生不及他做出反應,用力一推,閃身進了屋子,打眼一看,房中光線昏暗,張儀兩手被反綁,口中堵上一塊棉布,已被打得皮開肉綻,人事不省。見有外人來,幾名兵士各持棍棒,不知所措。 軍尉知他來路,以為是專門查他來的,早已魂不附體,反身關上房門,小聲辯道:“先??先生??此人是魏??魏國奸細,在下正??正在拷問!” 荊生冷冷看他一眼,從袖中緩緩摸出一只袋子,啪地扔在地上:“軍爺犯不上為這區區一塊金子費力拷問了!這點小錢,算是在下慰勞諸位的,軍爺與諸位??”用手指幾位正在行兇的兵士,“拿去買杯酒喝。” 軍尉望望錢袋,又望望荊生,怔在那兒。 荊生手指張儀:“此人與在下有些糾葛,軍爺若是不想招惹麻煩,就請好生照看,今夜人定時分,將此人送至驛館,在下只在那兒候等。” 軍尉哪里還敢多話,只顧頻頻點頭。荊生盯住他又看幾眼,拉開房門,大踏步出去。 人定時分,那軍尉果然帶人將張儀悄悄抬進驛館。 荊生正在為張儀敷傷,見他悠悠醒來,長出一口氣道:“客官總算醒了!” 張儀懵懵懂懂地覺出眼前的原是白晝所見之人,回首細想發生之事,知是被他救了,不無感動地輕嘆一聲,脫口問道:“在下與先生非親非故,先生為何要救在下?” 荊生笑道:“因為我想知道,客官為何只在意那一塊金子?” 張儀摸摸袖口,見到金子仍在,亦笑一聲:“看來,先生是個好奇的人!” 翌日晨起,荊生使人將張儀小心翼翼地抬上自己的馬車,別過前來送行的參將等人,與卸完貨的三十輛牛車一道馳出軍營,轔轔馳往葉城。 行有一程,因路面不平,馬車顛簸不已,張儀遍體是傷,疼得齜牙咧嘴,強自忍住。荊生看在眼里,停下車子,使人抱來六床被褥墊起,將張儀重新抬上,令馭手緩緩行駛。張儀疼痛果然減輕,笑對荊生道:“先生可是楚人?” 荊生搖搖頭,又點點頭。 張儀異道:“先生為何先搖頭,后點頭。” 荊生笑道:“要想知道這個,你得先說說那塊金子!” 張儀亦笑起來,遂將秦人奪占河西及逼死生母的往事細述一遍。又見荊生這般仗義,張儀也就不加隱瞞,將赴洛陽學藝及進云夢山求拜鬼谷先生等事一并說了。張儀本就口若懸河,這又路途漫長,時間從容,自是講得詳盡,聽得荊生張口結舌,愣怔半日,方才驚道:“如此說來,魏國大將軍龐涓是張子的師弟了?” “正是。” 荊生連連揖道:“失敬,失敬!” 張儀苦笑一聲,輕輕嘆道:“唉,命運真是捉弄人。在山中之時,龐涓那廝狗屁不是,一出山,他卻封侯拜將,風光無限。在下出山,本欲助楚干出一番大業,誰料剛入楚地,竟就無緣無故地挨上這頓狠揍!” 荊生笑道:“說起這個,在下倒要恭賀張子了。不瞞張子,昨日之事,在下若是去得遲些,只怕張子眼下已被他們扔到荒坡上,讓那野狗吃了。” 張儀震驚:“在下與他們無怨無仇,為何要置在下于死地?” “因為張子不該不依不饒,堅持討要那塊金子,更不該將此事訴諸參將。” “這??”張儀急道,“我就不信,楚國難道沒有王法,容許此等惡人為非作歹?” “唉,”荊生嘆道,“楚地關卡俱是肥差,關吏多是王親國戚、世族貴胄,尋常百姓根本沾不上邊!這些蛀蟲個個貪得無厭,雁過都要拔毛,何況是過關百姓?張子與他們較力,能夠不死,已是洪福齊天了!” 張儀朝荊生拱手揖道:“這么說來,在下是欠先生一命了!” “不說這個吧。”荊生笑道,“張子欲至何處,可否告訴在下?” “欲去郢都求見楚王。” “張子大志,在下敬仰。不過,郢都遠在數千里之外,張子眼下這樣??” 張儀輕嘆一聲:“唉,那就聽天由命了!” “這樣吧,”荊生略一思忖,“在下在葉城有些生意,張子若是不棄,可在城中小住幾日,待傷勢好些,再上路不遲。” “如此甚好,只是??這么麻煩先生,實叫在下過意不去。” 荊生順口接道:“張子若是真的過意不去,可幫在下做點兒小事。” 張儀笑道:“在下既欠先生一命,自當為先生效力。敢問先生,欲讓在下去做何事?” “張子會算賬否?” “數術之學,在下少時即知。” “如此甚好。”荊生喜道,“在下店中,正好短缺一個賬爺,有勞張子幫忙幾日。” 聽到只是要他幫忙做幾日賬爺,張儀呵呵一樂,慨然允道:“小事一樁,定了!” 主將景合安排數萬將士酒肉三日,估算魏軍已至睢陽,遂于第三日傍黑,留下五千人馬守衛陘山,親點大軍五萬五千拔寨起營,偃旗息鼓,悄悄逼近洧水。正在涉渡,幾匹探馬風一般馳來,于黑暗中尋到景合,為首軍尉急急稟道:“報,魏國大軍并未開往睢陽!” 景合震驚:“魏人哪兒去了?” “回稟將軍,魏軍沿睢水進至睢陽西南,距睢陽三十里處突然南拐,行進速度加快一倍,看那樣子,想是襲奔苦縣去了!” “襲奔苦縣?”景合思忖一陣,抬頭問道,“魏軍全都去了?” “回稟將軍,一個不剩,全都去了!事發陡然,下官命人繼續追蹤,親來稟報將軍!” 景合思索有頃,傳令停渡。 打前鋒的景翠疾馳過來,正欲問個分明,又有兩匹探馬馳來,報說龐涓大軍繞過苦縣,徑奔西南! 景合猛地一拍腦袋:“不好,龐涓奔項城去了!” 聽到魏軍遠襲項城,景翠大驚,瞪大眼睛望向景合。 景合越想越氣,將長槍連連敲在車幫上,怒道:“打的什么屁仗?昭陽那廝連龐涓要去何處都推不出,還說什么襲奔大梁,合擊龐涓?” 景翠急道:“項城是我輜重所在,眼下守軍不足萬人,父帥??” 景合略頓一下,捋須說道:“龐涓這是攻我必救,旨在逼我伐宋大軍回撤。”沉思有頃,冷冷一笑,“哼,龐涓如此膽大妄為,遠襲項城,定是不知我有大軍六萬埋伏于此。敵變我變,項城萬不可失!傳我軍令,回師南下,襲奔項城,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末將得令!” 黎明前的黑暗里,在大軍拔寨遠征之后,陘山要塞空空蕩蕩,守關兵士絕大部分躺在營帳里睡覺,少數守值的兵士也都抱槍昏昏欲睡。 突然,遠處一車馳至關前,守值的兵士聽聞聲響,乍然一驚,持槍喝道:“來者何人?” 為首一人大叫:“我是景將軍手下軍尉,此來傳送景將軍急令,快開關門!” 幾位兵士揉揉眼睛,點亮火把,果見對方是楚軍軍尉打扮,再無疑心,嘟噥兩句走下城樓,打開關門,放下吊橋。 幾人馳上吊橋,走進關門,拔刀逼住幾名兵士。其中一人打聲呼哨,伏于近處的兵士齊涌過來,發聲喊,沖入關中,將守值的兵士盡皆綁了。大隊魏人沖進,可嘆八千楚人多數不及穿衣,全部稀里糊涂地成了魏人俘虜。 輕取陘山要塞之后,孫臏傳令眾將士在關外燃起數堆大火,擂鼓吶喊。 景合大軍由洧水斜刺里朝東南方向插往項城,剛過召陵,忽聞西北方向隱隱傳來戰鼓、吶喊聲,回首望去,但見陘山方向火光沖天,竟是呆了。景合最先反應過來,驚呼中了龐涓的調虎離山之計,急令回師馳援陘山。 數萬大軍急急回馳,于午時趕至陘山,卻見關門前面并無搏殺痕跡,唯有無數火堆依舊在風中明滅。城墻之上靜悄悄的,似無一人。護城河上吊橋吊起,城門緊閉。景合大是驚異,抬頭望去,仍然不見異常。 景合喝令開門,城樓上緩緩現出一人,卻是孫臏。 孫臏擺手,無數魏旗從墻上升起,在關塞各處隨風飄揚。各處城墻的垛口處陡然冒出無數魏人,個個張弓搭箭,躍躍欲射。 景合驚退數十步,在一箭之外停車,正欲下令攻打,項城方向快馬馳來,說龐涓大軍正在攻城。 景合此時方才明白景舍的臨別贈言,對景翠喟然嘆道:“唉,與龐涓作對,悔不該啊!” 景翠急問:“父帥,眼下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陘山已失,項城若再不保,有何顏面去見王上?” “孩兒這就引軍殺回項城!” 景合思忖有頃,緩緩說道:“翠兒,你帶五百軍士速去彭城,向昭將軍申明情勢,要他火速回援!” 景翠求道:“父帥,讓別人去吧,翠兒只想與父帥在一起!” 景合斷然喝道:“去吧,此事沒得商量!你可告訴昭陽,就說為父說的,項城若失,縱使他攻下彭城,亦是過大于功!” 景翠泣淚道:“孩兒遵命!” 景翠引五百軍士別過景合,絕塵而去。 望著景翠漸去漸遠,景合轉對副將:“傳令,后隊變前隊,兵發項城,與龐涓決戰!” 景合的五萬大軍再次掉頭,排成一字長蛇陣,前后拖拉十數里,向項城急急進發。大軍再次越過召陵時,景合遠遠聽到項城方向隱約傳來戰鼓聲,遂催動部眾加快腳步,向潁水方向急插。前軍剛至潁水,忽聽鼓聲大作,魏軍的三千虎賁從左右兩側的叢林中分段殺出,個個如猛虎下山、餓狼撲食,不消一刻,竟將整條長蛇攔腰截為數段。 景合大驚,急令退軍,卻見四面皆是魏人,不知退往何處。一晝夜下來,楚兵往返奔襲兩百余里,早已疲憊不堪,此時猝不及防,不及列陣,局勢完全失控,將不見兵,兵不見將,各自為戰,四散奔逃。 景合無奈,只好催動戰車,躍槍拼殺。龐涓在遠處看得真切,引領眾將士攏過來,將他團團圍住。不消半個時辰,景合身邊的親隨全部戰死,景合自己亦身中數箭,跌下戰車。眼見魏兵越圍越多,景合眼睛一閉,揮劍自刎。 楚軍逃兵正自潰退,又遭尾隨而至的孫臏率部攔截,降者無數。可嘆五萬大軍,竟在短短的三個時辰里作鳥獸散,消失殆盡。 及至天晚,龐涓、孫臏會師一處,清點下來,共斬首楚軍一萬余,傷其數千,俘獲近兩萬,余皆散去。魏人死傷幾處累加起來,竟然不足五千。 景合全軍覆沒的噩耗傳出,長平、昆陽、鄢等十余城池的守軍盡皆逃入方城,魏人兵不血刃,分兵占之,前鋒直指方城,威逼葉、宛,龐涓親率大軍復圍項城,孫臏亦兵回陘山,與龐涓互為掎角。 為逼使昭陽從彭城撤軍,龐涓對項城依舊采用圍而不攻的戰法,每日只令軍士擂鼓吶喊,作勢攻城,嚇唬守軍。項城令難辨真假,接連向昭陽求助,同時快馬急報郢都,向楚王告急。 龐涓奇兵明襲項城,暗取陘山,在短短兩日之間,以六萬對六萬,將景合大軍一口“吞食”,著實讓昭陽心驚膽戰。思前想后,昭陽深悔自己一時貪心,竟然聽信陳軫之言,偷雞不成反蝕米,彭城未得,連失陘山十余城邑不說,更又折兵六萬。景合戰死,昭陽連個替罪的也尋不出,若是再失項城,他這一生,也就完了。 想到此處,昭陽長嘆一聲,傳令撤軍。 有鑒于景合急兵冒進,全軍覆沒的教訓,昭陽不再長途奔襲,傳令報仇心切的景翠斷后,所有部屬經符離塞緩緩南撤,由苦縣、城父一線穩扎穩打,步步為營,自東而西進逼項城。龐涓聞昭陽回撤,亦不戀戰,從容西撤,與孫臏合兵一處,背依陘山,沿召陵、長平、鄢城一線設立營寨,與昭陽對壘。 張儀隨荊生來到葉城,在荊先生安排的院落住下。這些日來陘山方向戰事不斷,荊生事務繁忙,顧不上陪他,暫時安排一男一女兩名仆從日夜侍奉,又請疾醫定時換藥。張儀受的多是皮外傷,加之他在鬼谷練就了獨特的吐納養息之法,不消旬日,傷勢大體痊愈。 這日晨起,張儀感覺甚好,要男仆陪同他前往探看荊先生的鋪子。走至葉城最繁華的街道,遠遠望見一溜兒鋪面,男仆指道:“賬爺,前面就是咱家的鋪面。” 張儀近前幾步,抬眼望去,果是壯觀,高大的門楣上懸著一塊巨大的匾額,上寫“公孫肉林”四字。鋪面上一溜兒擺著一條長約十數丈的肉案,案面上方晃蕩著無數肉鉤,鉤上懸掛各色鮮肉,一半是畜養的,有豬、羊、牛、馬、驢、騾、狗等及各色家禽,另一半是野味,有鹿、麝、野豬、野羊、虎、豹、熊、狼、狽、獾、蛇、龜、鱉及各色禽鳥,當真是人間奇味,應有盡有。 張儀看有一時,由衷嘆道:“生意做到此處,算是極致了!” 男仆不無自豪地說:“賬爺說得是,在葉城,這樣的鋪子再尋不出第二家來!” 張儀點頭:“莫說是葉城,縱然是在少梁、洛陽、大梁,在下也未見過如此齊整的肉鋪。”略頓一頓,“你去問一聲,荊先生在否?” 男仆走近鋪面,鋪面上一個賣肉的胖伙計顯然與他相熟,二人嘀咕幾句,胖伙計隨手從一只肉鉤上取下一條鹿肉,笑呵呵道:“倒是好哩,今晨剛宰一頭公鹿,你讓賬爺嘗嘗野味,”略掂一掂,“嗯,剛好三斤三兩,夠賬爺吃了。”又從案下取出一碗血,“這碗鹿血也是鮮的,一并讓賬爺喝下。”轉對旁邊一個記賬的老頭兒,“鹿肉三斤三兩,鹿血一碗,記掌柜賬上!” 張儀好奇,上前一步,指著那條鹿肉:“請問伙計,你還沒有過秤,如何就知它是三斤三兩?” 那胖伙計將他打量一眼,嘿嘿一笑,從旁邊拿過一秤:“客官若是不信,自己來稱。” 張儀接過秤,將肉往上一放,打起一秤,果是三斤三兩,略怔一下,指著鹿肉笑道:“別是伙計事先稱好了,掛在這兒唬人。” 胖伙計顯然惱了,眼珠兒一瞪,大聲說道:“客官看好!”說著將這塊鹿肉擺于案上,隨手舉刀剁成兩段,兩手分別拿起一塊,各掂幾掂,將左手中的扔到案上,“這是一斤八兩八錢,余下這塊,小的就不說了!” 張儀哪里肯信,當下過秤,果是一斤八兩八錢,大是驚奇,朝胖伙計連連揖道:“神功,神功,在下服了!” 胖伙計不無得意地望著張儀:“不是吹的,若無這個本事,哪敢來公孫肉林混飯吃!”又指著鉤上的條條鮮肉,“全是剛宰殺的鮮肉,客官隨便挑,看上哪一條,只管說來。小人只過手,不過秤,若是短去客官半兩,小人分文不取!” 張儀不是來買肉的,正不知說什么才好,男仆攔住話頭,斜了胖伙計一眼:“你瞎吹什么,見了賬爺,還不見禮?” 胖伙計這才省悟眼前的這位就是男仆口中的賬爺,大是尷尬,連連鞠躬:“小人不知賬爺大駕光臨,失敬,失敬!” 張儀亦還一禮,從旁邊一個缺口處踱入鋪內,拿過案上的刀具,望著伙計道:“你讓在下長見識了!來來來,在下今日拜師求藝,你不可耍滑,就教在下剁肉過秤如何?” 胖伙計更是尷尬,搓著雙手連退數步:“這這這??如何能成?賬爺是金貴之人,小??小人如何敢教賬爺?” 張儀正自堅持,早有人報知荊生,荊生走出,朝張儀揖道:“在下不知張子光臨,失迎,失迎!” 張儀回揖一禮,朗聲說道:“公孫肉林賬房張儀見過掌柜!” 荊生見張儀這般說話,知他已是痊愈,呵呵笑出幾聲,將他細細端詳一番,點頭道:“嗯,觀張子氣色,傷勢似是好了!” 張儀笑道:“這些日來,頓頓吃肉,無所事事,縱使一具骷髏,也養出精氣神了!” 眾人皆笑起來。 荊生伸手禮讓道:“張子,請里廂說話。” 張儀隨荊生走進鋪后,但見房舍相連,廊柱交錯,似有無數進院落。荊生領他連進幾個門檻,轉入其中一進,回身笑道:“張子,賬房到了。” 幾案前席坐一老一少兩個模樣斯文的人,正在那兒理賬,見他們進來,趕忙叩迎。 荊生指著張儀:“這是新來的賬爺,從明日始,你二人皆聽新賬爺吩咐,不可怠慢!” 二人應聲諾,朝張儀叩道:“謹聽賬爺吩咐!” 張儀朝二人微微一笑,點點頭,算是應下。 荊生陪他將整個院子參觀一遍,回身揖道:“張子傷勢初愈,就不多勞了。待明日晨起,張子歇足精神,再來熟悉賬務,其他諸事,容后再說。” 張儀辭別荊生,走出鋪子,卻不急著回去,要仆從陪他隨便走走。及至天黑,張儀已將葉城的所有街道盡皆造訪一遍,甚至連四方城門也未漏掉。 翌日晨起,張儀早早起床,換過干凈衣物,興致盎然地趕至肉鋪。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