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正是?!? “敢問大人,”陳軫瞇眼問道,“昭氏一門是得意于先王呢,還是得意于方今王上?” “這??”昭陽略作遲疑,“得意于先王?!? “昭氏一門之所以得意于先王,是因為大人得意于先王。今先王駕崩,新王南面,楚國往小處說,是新老交替,往大處說,是改地?fù)Q天。天地更換,大人居中,能不適應(yīng)天地之變嗎?” “請問陳兄,在下該當(dāng)如何適應(yīng)?” “楚宮大事,是治喪。大人當(dāng)務(wù)之急,自然也是治喪。至于韓魏之爭,惠相所言不可不聽,但就臣所知,秦人是絕對不會乘虛攻伐宜陽的?!? “為何不會?”39 “宜陽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戰(zhàn)事既開,韓人早有所備,秦人攻之,必傷根本。秦王再笨,生死之賬卻是會算的,至少眼前不會冒此風(fēng)險。再說,秦王巴不得韓人全調(diào)過去,與魏人拼個你死我活呢!惠施說出此話,當(dāng)是不知秦王?!? “陳兄說得是。前番魏人伐趙,秦人圍困晉陽,我還以為他們要真干的,不想?yún)s是虛張聲勢。只是,韓魏相爭,韓必不敵,如果鄭城、陽翟二地真被龐涓所占,倒也不是在下所想看到的?!? “大人不必憂慮,韓人之難,自會有人相救?!? “不會是齊人吧?” “齊人不得不救?!? “哦?”昭陽長吸一口氣,“請言其詳?!? “齊若不救韓,韓人必敗。韓人若敗,魏勢增強(qiáng),只會對齊人不利。” “是哩?!闭殃栟垌殤?yīng)道。 “然而,齊人救韓,無論是勝是敗,皆不利于楚人?!? “哦?” “泗下宋地,天下膏腴,不僅是楚人掛記,齊人、魏人也是饞涎欲滴。齊人救韓,齊人敗,宋地歸魏;魏人敗,宋地歸齊,唯有楚人作壁上觀,大人多年心血,也將付諸東流?!? “上卿可有妙策?” “對楚有利的只有一種局面,不使齊人出兵?!? “這??如何才能使齊人不出兵呢?” “留住田忌?!标愝F沉聲應(yīng)道,“孫臏已死,齊國若是救韓,則須起用田忌。是以軫勸大人,萬不可放田忌回齊?!? 見陳軫繞來繞去,最終繞在田忌這里,昭陽松出一口氣,笑道:“上卿善謀,卻不知戰(zhàn),這又在此夸大田忌了。就在下所知,田忌遠(yuǎn)遠(yuǎn)不是龐涓的對手,前番勝在桂陵,是孫臏之功?!? “軫不這么認(rèn)為,”陳軫應(yīng)道,“田忌雖非龐涓對手,卻也是列國驍將,與龐涓兩戰(zhàn),一敗一勝。龐涓雖強(qiáng),魏勢不再,尤其歷經(jīng)邯鄲、桂陵二戰(zhàn),魏勢堪稱強(qiáng)弩之末。如果不出在下所料,此番龐涓用兵,借的當(dāng)是秦力。借力伐國,力必不逮,何況魏國無端伐韓,起的是無義之師,未戰(zhàn)已先失勢。韓人保家衛(wèi)國,必將拼死一戰(zhàn)。兩軍相當(dāng),稍有外力,戰(zhàn)局就可改變。然而,田忌若不回齊,齊就無決勝把握,齊王就會忌憚龐涓,或不出兵;如果田忌回齊,齊王或會出兵,齊、韓合力,或可克魏。齊人克魏,齊勢必強(qiáng),回頭再與大人爭宋,大人何以制之?” “楚國近仇,只在陘山,田忌戰(zhàn)魏,當(dāng)利楚國才是。陳兄試想,田忌若勝龐涓,在下正可順勢收回陘山。田忌不勝龐涓,齊、魏兩傷,在下則可乘機(jī)伐宋?!? “大人若有此意,軫有一計,也許更合大人心意?!? “陳兄請講?!? “只要田忌不回齊,齊人就不會救韓。韓國近無大爭,元氣尚存,魏則不然,韓、魏當(dāng)可匹敵。二國相爭,要么兩敗俱傷,要么韓不敵魏。無論是何結(jié)果,將軍都可趁韓、魏無暇他顧之際,舍棄陘山,襲占襄陵。襄陵離韓境較遠(yuǎn),魏人無論是勝是負(fù),盡皆不能兩顧。將軍若得襄陵,一可報陘山舊仇,二可保全韓人,三可踢開魏人,進(jìn)逼宋境,只與齊人爭宋?!? “陳兄所言甚是,”昭陽應(yīng)道,“只是,田忌與景氏相善,赴楚后一直寄住景府,聽聞此人現(xiàn)居宛城。宛城離此頗遠(yuǎn),在下鞭長莫及,如何攔他回齊?” “大人不必攔他,”陳軫應(yīng)道,“田忌好歹也是名聞列國的驍將,今來投楚,怎可久寄他人籬下呢?驍將該當(dāng)大用,大人可奏請大王加封田忌為上庸君,使其鎮(zhèn)守上庸。上庸地處漢中,是西北邊邑重鎮(zhèn),又在屈家轄區(qū)。田忌與景府相善,與屈府卻是陌生。田忌屈尊來楚,寄人籬下,今得將軍舉薦,對將軍必將感恩戴德。大人此舉,外可制秦,內(nèi)可制屈家,外加收服名將田忌,真就是一舉三得的美事呢?!? 陳軫條分縷析,能夠想到的他幾乎全部提到了。 昭陽嘆服,拱手:“就依上卿?!? 齊都臨淄,蘇秦將孫臏一家安置在自己的稷下府宅,入宮覲見。 齊宮仍由太子秉政。蘇秦說以援韓之事,辟疆讓他回府聽旨,召鄒忌、田嬰、段干綸、張丐等重臣、謀士入宮謀議。 “諸位愛卿,”田辟疆略略拱手,“韓氏有難,數(shù)日之前,韓王寫來血書,求救于我,今六國共相、縱約長蘇秦再來,亦為救韓。救,還是不救?若救,如何去救?若是不救,如何回復(fù)韓使并蘇子?興兵役民,國之大事,辟疆拙淺,不敢擅專,敬請諸位議個方略。” 辟疆說完,良久,沒有人接腔。 諸臣之中,鄒忌位重不說,又在前番與魏之戰(zhàn)中失去愛子,聽到又與魏戰(zhàn),且前朝老臣張丐在場,臉色略略陰起,瞥一眼張丐,兩眼閉合,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田嬰是前番伐魏副將,更在田忌之后兼任主將,見鄒忌這樣,知其仍在為前事糾結(jié),咂吧幾下嘴,亦閉口。 剩余二人,一個是段干綸,一個是張丐,雖在朝中皆是閑職,卻個個位列上卿,專議難決之事。段干綸本是魏人,其祖段干木在魏文侯時被拜為國師。文侯之后,段干氏失寵,到惠侯立位,段干氏后人大多選擇離開,段干朋至齊,被桓公拜為上卿,其子段干綸承襲其位,為威王上卿,父子皆享田氏之齊厚遇。張丐則為桓公時舊臣,當(dāng)年楚王結(jié)魯公伐齊,張丐奉命使魯,一番口舌令魯公不再出兵,楚人見魯人不動,亦退兵休戰(zhàn),創(chuàng)下以口舌屈人之兵的外交佳話,今已垂暮,早已不問國事。 此番議事,辟疆特召他來,一是想聽聽他的說辭,二也是借他威望壓制鄒忌,因他近日越來越篤定田忌出走是場冤案,而鄒忌則是這場冤案的發(fā)起者,涉魏諸事,不能聽他一人。 “臣以為,”見場面冷清,段干綸率先出聲,“魏人前番伐趙,今又伐韓,仗的完全是秦勢。秦、魏合體,三晉裂分,魏人無論是滅趙還是滅韓,于我都是不利,我既已救過趙人,今日亦當(dāng)救韓才是。” 段干綸出口就是救韓,鄒忌忍不住了,睜眼說道:“韓氏為縱國,今有難,身為縱親國之一,我理當(dāng)救援。只是,如何個救法,則需商榷??v親國非我一家,如果不出臣料,韓王血書也必送達(dá)趙、楚王廷。既然都是縱親國,趙人為何不救?楚人為何不救?再說蘇秦,既為六國外相,自也是我齊國外相。然而,觀其做事,先偏燕,后偏趙,今又偏韓,很少為我著想。前番我王聽信此人之說,舉兵救趙,結(jié)果如何?我寸土未得,將士傷亡卻近三萬,糧草輜重耗損更是不計其數(shù),唯一的成功是救趙人脫難?!? 鄒忌言辭這般激烈,不僅否定縱親,且也對蘇秦頗有微詞,眾人皆是愕然,場面再度冷清。 “三晉與我,”鄒忌顯然未完,繼續(xù)慷慨陳詞,“雖為唇齒,但并不相依,前番我救趙人,他日趙人或會加兵于我。今日救韓,其理如是。臣之見,韓人之難,不如不救。” 不救韓人,顯然不是辟疆心中所想。見眾人誰也不說,辟疆長吸一口氣,看向張丐。 “臣附段干子之論?!睆堌ま巯聺M把白須,字字如錘,“無論承認(rèn)與不承認(rèn),今日天下已入縱橫大局。縱親,不利于秦;橫親,則不利于我。三晉分合,不僅關(guān)乎縱親格局,關(guān)乎天下未來,亦關(guān)乎我切身利益。天下列國,三晉居中。三晉,魏人居中。秦國連橫魏國,向北攻趙,向南伐韓,目標(biāo)只有一個,一統(tǒng)三晉。三晉如果由魏一統(tǒng),魏人勢力必大,魏、秦一體,魏不能謀西,勢必東向謀我。今日我若不救韓,等于盡棄前番救趙之功,逾兩萬將士的鮮血也將付諸東流!” 張丐之言振聾發(fā)聵,極具說服力。 鄒忌嘴巴掀動幾下,似乎沒有尋到合適說辭,又閉上了。 辟疆看向田嬰:“張老之言,愛卿可有異議?” “回稟殿下,”田嬰目光掃過鄒忌、張丐和段干綸,落在辟疆身上,笑笑,“臣以為,鄒相國、張老之言皆自成理,韓,既不當(dāng)救,也當(dāng)救?!? 田嬰兩邊做好人,誰也不得罪,鄒忌、張丐各自沉臉,段干綸卻笑起來:“我說上大夫,你何時學(xué)會取奸?;??救就是救,不救就是不救,你這般說辭,就等于沒說?!? “段干兄所言極是,”田嬰回他一笑,看向辟疆,提出具體問題,“諸位所談甚大,臣眼力不濟(jì),看不遠(yuǎn),只講一些細(xì)事。若從相國之議,我不救韓,則舉國輕松,百姓得養(yǎng),臣民皆大歡喜;若是救韓,我當(dāng)如何去救。可敵龐涓者,唯有孫臏,可服五都之兵者,唯有田忌。今孫臏已死,田忌出奔,臣??”頓住話頭,轉(zhuǎn)過臉,看向廷外。 顯然,田嬰提出的是現(xiàn)實問題。眼下不是救與不救,是拿什么來救了。逼走田忌的是鄒忌,田嬰此話雖使鄒忌臉上火辣辣的,但也是在有意無意地附和自己,為不出兵尋到結(jié)實論據(jù),是以鄒忌不無感謝地看他一眼,回以一笑。沒有田忌和孫臏,齊國就無人能敵龐涓,即使出兵,也必敗無疑。田嬰無疑是堵了張丐、段干綸的話頭,點中了齊國的死穴。 “唉,”辟疆長嘆一聲,“若是我不出兵,又該怎么向蘇子并韓使解說呢?” “殿下,”鄒忌來勁了,不失時機(jī)地進(jìn)言,“興兵伐國既為國之大事,出兵當(dāng)慎。韓使那里,臣可以回話,至于蘇子那兒,殿下何不推給王上呢?” 推給父王?辟疆心頭一動。還甭說,鄒忌出的真正是個好主意呢,因為父王的病態(tài)必定瞞不過蘇秦,而面對這樣的君王,蘇秦必也一籌莫展。 “就依相國!”辟疆決斷。 得到辟疆諭旨,蘇秦即往雪宮覲見威王。 雪宮肯定早已得到殿下旨令,當(dāng)值內(nèi)宰迎出,帶蘇秦直趨殿中。威王卻不在殿內(nèi),蘇秦跟著內(nèi)宰連繞幾道彎,來到雪宮后花園,遠(yuǎn)遠(yuǎn)望見威王的背影。 內(nèi)宰指下威王,禮讓道:“王上就在前面,蘇大人請!” 見威王一人孤零零地面樹而坐,蘇秦遲疑一下,看向內(nèi)宰。 內(nèi)宰把臉轉(zhuǎn)向一邊,顯然不想多話。 蘇秦趨步近前,距威王五步之遙,跪叩:“臣蘇秦叩見我王?!? 威王一動不動,仍然面對一棵老楸樹坐著。 蘇秦屏氣凝神,候有半晌,見威王仍未說話,復(fù)叩:“臣蘇秦叩請王上萬安!” 威王仍舊未動。 蘇秦又候良久,大是詫異,回視內(nèi)宰,見他仍舊站在原地,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蘇秦似是意識到什么,緩緩起身,趨至威王側(cè)面,凝視他。 蘇秦看清了,坐在眼前的正是威王,只是一臉老相,須發(fā)皆白,威儀不再,嘴角流著涎水,癡呆的兩只眼珠子死死盯在面前的一個大樹瘤上,似是在觀賞它,又似熟視無睹,只是對著它冥想而已。 難道是威王故意扮出這副模樣以應(yīng)對自己?想到此前來使,威王總是變著法兒與自己捉迷藏,蘇秦心里打個橫,急又跪下,小聲稟道:“王上?” 威王仍無反應(yīng)。 “王上?!”蘇秦加大音量。 威王這下聽到了,身子動了動,扭臉看過來,對他傻笑,涎水從下巴滴下,在全白的胡須上形成一條細(xì)線,垂到地面。 “王上,臣蘇秦叩請萬安!”蘇秦再拜。40 威王只是對他傻笑,涎水又垂下一道。 威王的這副樣子絕非裝出來的,難道是??蘇秦陡然意識到什么,眼前浮出小時見過的一個鄰村老人,天天坐在伊水岸邊,對著一堆茅草呵呵呵傻笑,嘴角流出涎水,一如威王這般。 蘇秦本能地打個寒戰(zhàn)。 怪道身邊沒有宮妃,連內(nèi)宰也?? 威王是真的病了,患的這叫呆癥。 想到威王曾經(jīng)的威儀,蘇秦淚水流出,跪前幾步,從袖中摸出一塊絲絹,為威王抹去嘴角涎水,聲音顫抖,泣不成聲:“王上??” 威王依舊呵呵傻笑,涎水擦掉又流。 一個坐著,一個跪著;一個流涎水,一個擦涎水;一個呵呵傻笑,無憂無慮,一個觸景傷情,心中滴血。 這對君臣就這般相對而視。 不知過有多久,內(nèi)宰引著兩名宮人過來,一人架起威王一只胳膊,將他架回宮中。 “蘇大人,”內(nèi)宰眼中滴淚,“您這都看到了吧?” “王上這有多久了?”蘇秦問道。 “一年多了,是在田將軍出走、孫將軍亡故之后?!? “王上??”想到威王是為失去兩位愛將才成這樣,蘇秦再出悲聲。 離開雪宮時,內(nèi)宰扯住蘇秦,吩咐他對威王病情千萬保密,并說這是殿下旨意。 蘇秦允諾,不無感嘆地回到稷下,將見聞一一講給孫臏。二人嘆喟一番人間世事,再次回到眼前情勢,蘇秦道:“入宮前遇到田文,他悄悄告訴在下,說是昨日殿下召請他父親、鄒忌、段干綸、張丐四人入宮議事,很晚才回。今朝殿下有意放任在下前往雪宮奏請救韓,說明昨日議事不利于我。王上病情是齊宮最大的秘密,殿下有意放任在下入宮請奏,有兩個明顯用意,一是告訴在下齊宮之難,二是推諉、拖延救韓事宜。眼下陷入僵局,該當(dāng)如何是好?” “可問田嬰?!睂O臏應(yīng)道。 蘇秦思考有頃,親筆寫就一道請柬,交飛刀鄒遞給田文。 是夜,一輛馬車馳至稷下,在蘇秦府門外面停下。 蘇秦迎出,果見下車的是田嬰父子。 “蘇兄大駕光臨,嬰未能迎接,慚愧慚愧!”田嬰一見面就抱拳致歉。 “田兄客氣了,”蘇秦還過禮,“是在下禮數(shù)不到呢。在下本當(dāng)親往府中拜謁田兄才是?!? “蘇兄這是打人臉呢!”田嬰回以一笑,扯住蘇秦衣袖,悄聲,“聽文兒講,貴府來了一個異人,快請引見,在下好奇一路了?!? “田兄,請!”蘇秦伸手禮讓。 田嬰顧不得客套,大步徑入,趕至客廳,見燈火通明,燈光下,一個亮亮的人頭閃閃發(fā)光。 單看那頭,就曉得是淳于髡了。 田嬰跨進(jìn)廳中,四下張望,見除去淳于髡外,并無外人,不無詫異地回頭看向蘇秦。 “呵呵呵,”淳于髡晃動幾下光腦殼子,瞇眼盯向田嬰,“田大人,你這是在尋啥?” “尋人。” 淳于髡斜他一眼,晃晃腦袋,爆出一聲長長的富有樂感的“咦”字,指向自己的光頭:“我說姓田的,只幾日不見,你這雙小眼這么快就瞎了嗎?在下有鼻子,有眼睛,有頭腦,有臉面,方才還被當(dāng)作人看,難道此時就不是人了嗎?” “去去去,甭湊熱鬧,”田嬰白了淳于髡一眼,“在下要尋的是異人。”眼珠又轉(zhuǎn)幾下,目光聚到蘇秦身上。 “呵呵呵,伊人哪,”淳于髡樂了,“你怎么不早說呢!”打個呼哨,一條小黑犬飛躥進(jìn)來,先在他面前搖幾下尾巴,發(fā)出幾聲輕快的“嗚嗚”聲,之后挨人嗅一遍,復(fù)到淳于髡跟前蹲下,吐著舌頭等候指令。 “伊人,你田叔尋你呢,來來來,給你田叔亮幾招本領(lǐng)。”淳于髡吩咐完,輕聲哼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那犬隨著主人的哼唱聲,俯仰拾趨,做出各種類似舞蹈的動作,當(dāng)真是活潑可愛。 田嬰這才記起淳于髡的寵犬的確就叫伊人,真正是又好氣又好笑,做個鬼臉,回頭去看蘇秦,卻不見身影,便大聲叫道:“咦,蘇兄呢?你??這般興師動眾,不會就讓在下來欣賞這個老光頭和他的小雜耍吧?” 沒有應(yīng)聲。 “呵呵呵,”淳于髡笑過幾聲,“姓田的,你這般瞧不起老光頭,老光頭這就再給你玩?zhèn)€雜耍,看不嚇?biāo)滥悖 ? 話音落處,淳于髡噓走黑犬,兩手合掌,輕擊三聲。 旁側(cè)一陣響動,一道門簾被拱開,一輛輪車被蘇秦推出。 車中赫然一人,竟是孫臏! 田嬰嘴巴大張,呆若木雞。 “哈哈哈哈,”淳于髡爆出幾聲長笑,“姓田的,這個當(dāng)是你切切想見的異人了吧?” 田嬰似是沒有聽見,只將兩眼牢牢地盯在孫臏身上,似乎撞見了鬼。 “田兄,別來無恙!”孫臏微微一笑,朝他拱手。 聽到孫臏發(fā)聲,田嬰這才恍過神來,結(jié)巴:“孫??孫??軍師??這??” “姓田的,”淳于髡指他笑道,“身為將軍,見到軍師,還不見禮?” “在下見過軍師!”田嬰趕忙還禮,驚詫的目光落向推車的蘇秦。 蘇秦將孫臏扶下輪車,坐于席位,自己也在主人位上坐下,慢聲細(xì)語,將鬼谷先生如何贈送死藥,自己如何交給孫臏,孫臏如何死后復(fù)生,等等事由,細(xì)說一遍,聽得田嬰父子如聞小說家的街頭之言。 “不瞞田兄,”蘇秦末了說道,“先生之所以贈送死藥,是為了避讓龐涓。龐涓前番陷害孫兄,致使孫兄慘遭臏刑,今又逆道而行,與秦合謀,先伐趙,后伐韓,致使天下生靈涂炭。先生曉得,龐涓在逐走田將軍后,下一步必是加害孫臏,是以特贈送死藥,使龐涓不再生心。今龐涓興師伐韓,縱親再陷危局,是以在下懇請孫兄再度出山,與龐涓決一死戰(zhàn)。” “唉,”田嬰長嘆一聲,“昨日殿下召請在下??” “別別別,”田嬰話未說完,淳于髡伸手?jǐn)r道,“姓田的,異人既已來了,你們就在這兒議大事吧,老朽與伊人外面耍去!”說罷起身,朝眾人略略拱手,晃著一顆碩大的光頭走出門去,打個呼哨,與他的小黑狗一道徑出院門。 眾人禮送出門,回返屋里,田嬰才接起方才的話頭:“昨日殿下召請在下入宮議事,為的就是救韓。聽殿下話音,有心救韓,段干綸、張丐二位老臣也是極力鼎持,唯有鄒相國一力反對。殿下征詢在下之見,在下支持的是鄒相國,因為諸人之中,只有在下曉得實情,可制龐涓的,唯有軍師,可服五都之師的,唯有田忌將軍。齊國無此二人,若是倉促出戰(zhàn),必敗無疑。今王上罹病,殿下有實無名,百官惶惶,前番桂陵之戰(zhàn)損耗過甚,迄今尚未恢復(fù),齊國可以一戰(zhàn),但經(jīng)不起一敗了。” “田兄所言極是?!碧K秦應(yīng)道,“只是眼前事急,能救韓國的唯有齊師。所幸孫兄仍在,外加田忌將軍,齊師當(dāng)有勝算。再說,就在下所知,我雖疲憊,魏更不堪。近年來魏國窮兵黷武,竭澤而漁,國力空前衰弱,惠施、白虎相繼出走,朱威獨力難支,告病在家,治內(nèi)能吏息聲,好戰(zhàn)之士雀躍,國勢危矣。就在下所知,龐涓伐韓,不為別個,只為兵備。伐韓說明,魏國已經(jīng)走向窮途,龐涓是在末路上拼力一搏?!? “蘇兄高見,在下嘆服。今有軍師,我可不懼龐涓。只是,沒有田忌將軍,五都之師??”田嬰止住話頭。 “田兄勿憂。在下已使人求請?zhí)飳④娏?,若是不出意外,田將軍?dāng)于兩個月內(nèi)回歸臨淄。” “太好了!”田嬰喜上顏色,但這顏色迅即暗淡,“有鄒相國在,田將軍他??肯回來嗎?” “田兄放心,田將軍心里存著一結(jié),就是活擒龐涓。只要他曉得軍師活著,必定回來。不過,說到鄒相國,倒是有點兒棘手。田兄,你看這樣如何?田忌、孫兄之事,暫且保密,免得相國曉得,旁生枝節(jié)?!? “這個自然,”田嬰點頭,“只是,殿下那里,是否可以略略透點風(fēng)聲?” “是的,我們必須讓殿下知情。殿下得知田將軍與孫兄皆在,必有信心出兵。田兄可趁勢奏請殿下,回復(fù)韓使,允準(zhǔn)救援,以堅韓人守志,繼而奏請殿下,暫起五都之師,先驅(qū)屯于阿邑,以防秦、魏之師越境襲我。三晉起爭,我備師守邊當(dāng)是常情,鄒相國尋不到反對由頭。俟田將軍回到臨淄,我等再正式奏請出兵援韓,那時木已成舟,鄒相國即使有所不快,也徒喚奈何。” “就依蘇兄?!碧飲霊?yīng)道。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