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得知楚人真的如公孫衍預言襲占襄陵,魏惠王一陣氣悶,手捂胸口,全身劇烈抖動幾下,歪倒在龍椅上。 朱威顧不得君臣之忌,沖上去掐住人中,毗人喚來太醫就地施救。 過有小半個時辰,惠王悠悠醒轉,在御醫的守護下,被眾人抬到御榻上。 “召……召張儀!”惠王的第一個反應仍是國事,抖著手指向門口,有氣無力。 張儀一路小跑趕到宮里,撲到榻前,跪地泣道:“王上……” “伐……伐……伐楚……”惠王喘著粗氣。 張儀遲疑一下,叩首:“臣領旨!” “快……快去!”惠王擺手催促。 張儀起身,匆匆出去。 剛出殿門,魏嗣趕到了。 “聽說我父王病了,怎么樣?”魏嗣急切問道。 “氣暈了。”張儀搖頭苦笑。 “為什么?” “昭陽襲占襄陵,鄭克父子戰死。” “楚人!”魏嗣震驚,良久,看向張儀,“父王怎么說?” “旨令伐楚,奪回襄陵!” “這……”魏嗣不無憂心,“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張儀攤開兩手,給出個苦笑。 “你是說,伐?” “能伐嗎?”張儀白他一眼,補充一句,“同時向兩個大國開戰,公子憑什么呢?” “那……怎么辦?”魏嗣讓張儀攪暈了。 張儀掃視周圍,指向附近的涼亭,語氣平穩:“你我可到那兒小坐,喝杯清茶,待王上神志清醒,我們再行覲見,奏請王上收回成命!” “要是父王不肯收呢?”魏嗣心里忐忑。 “他會收的!”張儀語氣肯定,盯住他,“公子以為王上真的是昏聵老邁、不明皂白了嗎?” 魏嗣吧咂幾下嘴皮子,跟在張儀后面走向涼亭。 昭陽輕取襄陵八邑,消息傳入趙境,一口飯嗆到蘇秦的食管里,引發一連串的干咳。秋果緊趕過來,輕輕拍他后背。蘇秦咳出碎粥,舒一口氣,吩咐她召來飛刀鄒,即刻駕車出行。 迎黑時分,一行人趕到甄邑,直達孫家宅第。 聽到聲音,孫臏的一雙兒女,孫楠與孫菊,飛跑出來,一邊一個扯住蘇秦親熱。兩個孩子長高了,尤其是孫菊,個頭已到他的腰上。 望著他們的孝服,蘇秦想到龐涓與太子申,再次傷情,一手抱起一個,讓他們在他的臉頰上各親一口,分別遞給飛刀鄒與秋果。孫楠不喜歡秋果,從她懷里掙下,伸手給飛刀鄒。飛刀鄒笑笑,抱著二人 出去。 蘇秦對秋果笑笑,大步走進客堂。 孫臏兩口子也都戴著孝。瑞梅迎進客人,招呼秋果到灶房里燒灶。 每次蘇秦來,她都要親自造廚。 客堂里只剩下蘇秦與孫臏。 孫臏沒有拱手,也沒有笑,只是輕輕指一下客席。自龐涓、太子申歿后,甚至再往前推,自從受命與田忌率師伐梁之后,孫臏就如換了個人,幾乎沒有笑過,也幾乎不與人說話,即使面對蘇秦。 蘇秦曉得他的感傷,也感傷著他的感傷。 “孫兄,襄陵出事了。”蘇秦望著孫臏。 孫臏回望他。 “是楚人。”蘇秦扼要陳述,“襄陵一萬守卒于前日午時受魏王之命出城復仇,昨日凌晨昭陽就破襄陵了,說是有內應。眼見守城無望,為免平陽之禍,郡守鄭克傳令棄守,只身出城與昭陽決戰,以身殉魏。” 孫臏長長嘆出一聲,算作回應。 “昭陽謀襄陵,意在宋地,齊、楚之爭在所難免。齊、楚若爭,唯利于秦,縱親之路越來越難走了。”蘇秦憂心忡忡。 “蘇兄是何應策?”孫臏說話了。 “史曰,‘慶父不死,魯難不已。’”蘇秦苦笑,“時下的慶父是張兄,龐兄當是受他蠱惑。” “蘇兄——”孫臏看向他,心吊起來。 “唉,”蘇秦輕嘆一聲,“當初在下逼張兄入秦,是想讓他強秦固本,以山河割據形成敵勢,促使六國縱親。六國有秦,結必牢;秦有六國,本必固。六國與秦相互制衡,天下可無戰矣。豈料張兄越界殺入魏國,上下其手攪亂天下,反倒成為亂源。” 孫臏心里一揪:“蘇兄提及慶父,應策不會是……去除張兄吧?” 蘇秦搖頭:“慶父是自行離開魯國的!” “甚好。”孫臏點頭贊道,“可以逼走張兄,讓他回歸秦國,助力蘇兄縱親長策,弈出天下和局!” “唉。”蘇秦重重一嘆。 拿到襄陵之后,昭陽祭出奇招安民,拜訪長老,悉數起用魏國原班吏員,按照職爵予以重新任命,造冊上報郢都,同時鼓勵商肆開業,清理府庫,拿出一半庫存訪貧問苦,救濟孤寡病弱。不消數日,襄陵八邑入治,百姓臉上無不笑臉盈盈,配合吏員入冊畫押,甘為楚民。 與此同時,昭陽搬進鄭克的郡守府,將軍馬按照原定方案部署在各地要塞,嚴防魏軍反撲。見襄陵得手,景翠大軍也移出方城,進逼陘山,以減輕襄陵壓力。 魏王卻無力再戰了。 旬日過去,不見魏方異動,靳尚決定回郢,遂往鄭克的郡守府向昭陽辭行。昭陽也早不想讓他待在身邊,假意挽留幾句,將十幾捆竹簡并幾只大箱交給靳尚,讓他呈獻楚王。冊卷為魏庫賬目及安民撫恤清單,大箱里面裝的則是襄陵地方特產,昭陽作為首批戰利品進獻給楚王。 昭陽送出府門,接過昭魚遞過來的禮箱,親手遞給靳尚,笑道:“沒有監軍大人鼎力相助,就沒有此番襄陵之捷,身為主將,在下感激不盡。箱中細軟為郡守府之物,難成敬意,還望監軍大人笑納,或可哄夫人一樂!” 靳尚雙手接過,放在車中,拱手謝道:“謝主將關懷!主將神威,靳尚心悅誠服。預祝大人乘勝擊敵,再傳捷報!” 望著靳尚的車馬走遠,昭魚小聲道:“聽說這些日來鄭克女兒一直在他帳中!” “唉,”昭陽嘆道,“可憐的孩子,希望箱中之物能夠對她有所撫慰!” “父親,您是送她的?”昭魚驚問。 “如果不是送給她,靳尚他敢收嗎?靳尚他愿收嗎?” “聽說靳尚夫人厲害得很,在家里說一不二,靳尚若是帶個美妾入室,后院不定要失火呢!” “女人就是女人,翻不了天!”昭陽甩給他一句,轉身回府。 回郢途中,靳尚與鄭袖同乘一車,面對面坐著。 十幾個日夜,與鄭袖同居于一帳,同坐于一車,除去第一夜斟驗過她的玉體之外,靳尚再沒有逾過男女之禮。鄭袖由衷慨嘆,完全信任他了。 道路不平,輜車顛簸。 靳尚瞇眼打盹,鄭袖看著窗外。 “靳大人?”鄭袖扭回頭,冷不丁道。 靳尚睜眼。 “離郢都還有多遠?” “遠著呢!” “得走多久?” “就照眼下這樣,若不下雨,至少還得二十天。” “靳大人,你……”鄭袖遲疑一下,“真的要把我嫁給楚王嗎?” “你天生就是王的女人。”靳尚斂神,“你須記住,不是嫁,是進獻。” “我記住了。”鄭袖點頭,“大人一回去就進獻嗎?” “宮中佳麗三千,你若是這樣子進去,怕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我……” “你可在我府中住下,直至及笄,然后,我尋個機緣邀王入府,由你侍奉,討王上歡心。王上若是歡喜你,就會帶你回宮。” “若是不歡喜呢?” 靳尚兩手一攤,給她一個苦笑。 “我……怎么才能討得王上的歡心?” “有兩個要求,你能做到就可以了。” “兩個什么要求?” “第一個,忘掉你的仇!” 鄭袖的臉色陰下來,半晌:“大人是要讓我忘掉昭陽父子?” “是的。”靳尚從屁股下面取出一物,拿掉墊布,現出昭陽送給他的箱子,順手推給鄭袖,“打開看看。” 鄭袖打開,目瞪口呆。 箱中擺著兩個梳妝盒,一個是她的,另一個是她母親的。 盒中是她母女二人日常所用的全部飾品。 鄭袖淚水出來,感激地看向靳尚。 “不要看我,是昭陽讓我送給你的,這些日來,他就住在你們家里。” “我恨他們!”鄭袖尚未完全發育的胸脯急劇起伏,聲音從牙縫里擠出,“我做不到大人的這個要求,我忘不掉他們父子!” “你必須忘掉!”靳尚的語氣平淡中透出嚴肅,“唯有忘掉仇恨,你才能真正開心。唯有真正開心,你這朵鮮花才能完全綻放。唯有完全綻放,你才能取悅楚王。唯有取悅楚王,你才能手刃仇人。” 鄭袖兩手捂臉,勾下頭去,良久,抬頭:“我試試。告訴我,怎么忘掉?” “把你的恨深埋心底,紋絲兒不露,時刻想著昭陽的好處!” “他殺了我的父兄,逼死我的母親,還有什么好處?” “就是這個!”靳尚指下首飾盒,“他將這個還給你,是要告訴你他也是出于無奈。場面你也看到了,他不想殺你父親,是你父親自己求死。你父親與他打賭,賭注是善待襄陵百姓。昭陽兌現諾言了,襄陵百姓他沒有屈待一人。至于你的兄長,也是求死。你母親,則是 自愿殉情。” 鄭袖再度勾頭。 “再說,即使不被昭陽殺死,你的父親也無活路。”靳尚進一步解說,聲音依舊淡淡的,如敘家常,“楚卒襲破東城門,魏卒仍在睡夢中。 待你父親看到實情,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了:一是敲響戰鼓,號令全城軍民巷戰,襄陵八邑血流成河,全城百姓罹難;二是放棄抵抗,這也正是你父親做的。記住,你有一個真正對百姓好的父親。不戰而棄城,在任何國家都是死罪。你的父親選擇戰死,可以說是唯一明智的選擇。至于你的母親與兄長,我不想評價。” “既然昭陽是出于無奈,我為什么還要恨他呢?我為什么還要殺死他呢?”鄭袖半是自問,半是說給靳尚。 “你必須殺他。《禮》曰,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國。” “什么意思?”鄭袖顯然沒有受過這類教育。 “就是說,對殺父仇人,有他無我;對殺兄仇人,隨時報雪;對殺友仇人,不與他同國為臣。” “我明白了。”鄭袖盯住靳尚,“靳大人,您與昭陽有仇嗎?您救我就是想讓我殺死他嗎?” 靳尚淡淡一笑:“我與昭陽無仇無怨,只是不喜歡他而已。至于救你,因為你天生就是王的女人。我是王的臣仆,為王進獻女人是我的職分之一!” 鄭袖不再疑慮了,平和下來:“大人方才說,還有一個要求呢!” “學做王的女人!” “怎么學?” “知王。” “我還沒有見過王呢,怎么知他?” “這正是我們路上要嘮叨的,你得借只耳朵。” 靳尚前腳離開,昭陽后腳就將襄陵守御交給昭魚,自返項城。 到項城后的第三天,陳軫由郢都趕到。 “祝賀大人夙愿得償!”陳軫道賀。 “唉!”昭陽長嘆一聲。 陳軫長長地“咦”出一聲,笑道:“昭大人做夢也在琢磨襄陵,今日遂愿,為什么不喜反嘆呢?” 昭陽遂將鄭氏一門為襄陵慘烈殉身并公孫衍攜妻幼上門等故事扼要講述一遍。 陳軫顯然對鄭氏一門沒有興趣,瞇起眼睛,喃喃重復起公孫衍的話來:“喜也襄陵,喪也襄陵。”吧咂一會兒味道,點頭,“嗯,有意思!” “什么意思?”昭陽傾身問道。 “公孫衍有意思。” “哎呀陳兄,”昭陽急了,“他有什么意思,你就快說。” “他在給你下藥呀!”陳軫瞇起眼睛,晃著腦袋,越發賣弄。 “什么藥?”昭陽快要湊到他跟前了。 “讓大人睡不著覺的藥。哈哈哈哈,這不,藥效已經出來了。” “是哩。”昭陽苦笑一下,攤手,“這幾日真還睡不著,凈想公孫衍這人了。在下與他素昧平生,第一次見面他就……” “呵呵呵,”陳軫笑道,“他與在下可就交道多嘍!無論是在魏,還是在秦,他放個屁,在下就曉得他吃了什么谷子。” “陳兄講講,”昭陽也算放松下來,笑笑,“他為什么要為在下下藥?” “因為襄陵,因為鄭將軍。”陳軫解道,“公孫衍將襄陵看得很重,認定它是掌握泗下諸國的一把鑰匙。前番齊人圍攻,公孫衍哪兒也沒去,只趕到襄陵,與鄭克并肩作戰,親如兄弟。如果不出在下所料,此番齊魏交惡,公孫衍必是嗅到什么,前來助陣,結果仍舊遲到一步, 讓大人捷足先登了。公孫衍氣不過呀!就在下所知,公孫衍有膽有謀,心量卻是不大,是個遇事不讓人的主兒,見大人得了襄陵,殺了鄭克,趕到大帳里惡心大人幾句,在所難免哪!” “哈哈哈哈,”昭陽心里卸下一塊石頭,朗聲笑道,“聽陳兄這么一解,在下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湊前,“在下另有一事勞煩,請陳兄得空走一趟宋室,替在下問候一下宋偃。” “好差事喲!”陳軫笑道,“前番徐州之會,在下與宋偃有些交情,久未見面了,正說尋他敘敘舊呢!” 陳軫在襄陵休息一日,驅車趕往睢陽。 襄陵距睢陽不過百里,陳軫馬快,幾個時辰就到了。 近些日來,三個大國你來我往,一直在宋室的家門口開打,著實讓宋偃寢不安枕,食不甘味。尤其是不久前,眼見齊人兵敗,宋偃聽信張儀之言,拒齊潰兵于國門之外,未料最后獲勝的卻是齊人。他曉得田忌的火暴脾氣,這次的仇結大了,正自沒個主意,楚人橫插一手,派特使上門,倒讓他喜出望外。 宋偃親率宋室貴胄迎至城外,推陳軫手登上王輦,風風火火地馳入宮城,置辦宴席,把酒言歡。 是夜,陳軫被宋室君臣灌得酩酊大醉,宋偃破例留他宿于后宮,派美姬侍寢。 翌日晨起,宋偃理完朝政,匆匆趕到陳軫寢處守候。 日出三竿,陳軫醒來,見堂中坐著宋偃,吃驚不小,緊忙致禮:“在下何德何能,敢勞大王留宿深宮,躬身守候?” “哈哈哈哈,”宋偃笑道,“宋地僻壤,難得有大賢特使光臨,偃唯恐接待不周,不敢懈怠呢!” “軫貪杯丟丑,讓大王費心了。” “特使能貪杯,就是瞧得起宋偃薄面,偃感激不盡哪!” 二人扯幾句閑筋,宋偃斂神屏息,正襟拱手,急不可待地切入正題:“特使游歷列國,堪稱大賢大智。偃長居僻壤,孤陋寡聞,誠求特使一語開塞!” “開塞不敢!”陳軫拱手還禮,“宋物產豐富,水旱無虞,交通南北,往來東西,商貿發達,堪稱天下膏腴、人杰地靈之地。大王坐擁天下膏腴十數年,雖有小驚卻無大險,軫斗膽敢問大王緣由何在?” “偃愚癡,請特使賜教!” “在于大魏。” “哦?” “十二年前,齊王約魏王會于徐州,大王與會,在下也有幸在場。大王可知齊王為何約魏王于徐州、齊魏二王又為何不歡而散嗎?” 宋偃搖頭。 “為大王你。” “哦?”宋偃吃驚不小。 “與齊王相約的是在下。”陳軫娓娓道來,“當其時,魏王西敗于秦,復仇心切,向齊公求援,齊公提出援助可以,但魏王也須尊齊為王。在下快馬奏報魏王,魏王應下了。齊王約魏王相會于徐州,會前要魏王許齊彭城,魏王不想讓大王割地,特約大王也赴會。齊王見大王赴會, 曉得是魏王不肯,這才惱羞成怒,在會上百般羞辱魏王,不想卻被魏國大敗于黃池。” 這些話雖是陳軫的杜撰,宋偃卻是深信不疑,因他太知道齊王所想了。 “之后是楚國。”陳軫侃侃接道,“黃池戰后,在下與龐涓有些私人恩怨,離魏赴秦。一年之后,昭陽率大軍直趨彭城。齊會徐州謀大王是暗,楚攻彭城欺大王是明。魏王再度出兵,使龐涓戰楚,滅楚卒六萬,逼楚退兵,大王方才躲過一難。” “是哩,是哩。”宋偃感慨萬千,“真沒想到魏王如此仗義。” “哈哈哈哈,”陳軫長笑數聲,“大王若說魏王仗義,就是不知魏王了。魏王兩番為大王開戰,皆非出于仗義,而是他想獨得宋地啊!” “是哩!”宋偃贊嘆一句,拱手,“特使所言,句句在理,字字入心哪!” “謝大王厚愛!”陳軫拱手回禮,“就軫所悟,方今天下唯勢唯力,唯名唯利,強者謀王業,弱者存社稷,誰扯什么仁義道德、禮樂公理,誰就是個騙子。誰信這些陳詞濫調,誰就是個傻子!” “是哩,是哩!”宋偃越發感慨,連聲重復。 “既然是哩,敢問大王,曉得陳軫此來何意了吧?”陳軫盯住宋偃。 “教寡人識時務。”宋偃應道。 “教字不敢。”陳軫拱手,“軫只想問問大王,楚得襄陵八邑,大王有何慨嘆?” “嘿,”宋偃苦笑一聲,“寡人無能,無論是魏是楚,襄陵落誰手中都是一樣啊!” “大王圣明!”陳軫緩緩說道,“方今亂世,一如方才軫所稟明,大王之所以據膏腴而存社稷,歷驚數次卻無大險,正在于齊、楚、魏三個大國相互掣肘。有楚人在,魏不敢動;有魏人在,齊不敢動;有齊人在,楚也不敢造次。” “是哩。”宋偃承認。 “只是,這些都是昨日之勢,隨風散去了。” “哦?”宋偃傾身,“請特使詳解!” 陳軫壓低聲音:“在龐涓自刎于馬陵之后,魏國的好日子就算是到頭了,大王該當另尋背依。” “特使之意是……楚國?” “大王圣明!”陳軫豎起拇指。 “可……龐涓雖死,魏國還有張儀呢!” “敢問大王,張儀在楚時,是被何人下入大牢?” “昭陽!” “正是。世上萬物相生相克,昭陽的克手是龐涓,龐涓的克手是孫臏,孫臏的克手是張儀,張儀的克手則是昭陽!” “咦,昭陽連龐涓都克不過,難道能克過孫臏?” “克不過。不過,昭陽能克過孫臏的克手張儀,他還在魏國呢!” “張儀不會打仗,對手當是蘇秦才是,他怎么能克得了孫臏呢?” 宋偃讓他攪糊涂了。 “大王,”陳軫壓低聲音,“曉得田忌是怎么出走、孫臏是怎么死的事嗎?” “曉得呀,讓鄒忌害的,事兒鬧得大呢!” “完全不是,是讓張儀害的!” 宋偃震驚,良久,傾身:“宋當何去何從,請特使教偃!” “與楚結盟!”陳軫咬字很重。 “寡人謹聽特使!”宋偃拱手。 輕松搞定宋偃,讓宋王簽過睦鄰約書,陳軫志得意滿,哼著小曲兒返回襄陵。 車行十里許,陳軫心頭猛地閃過惠施,閃過惠王,不由得打個激靈。無論如何,魏國是他打拼十幾年的地方。由門客到大夫到上大夫再到上卿,他陳軫一步一個腳印,在人才濟濟、宗親盤根錯節的魏國朝堂憑空打下一席之地,差一點兒坐到相位上,不想所有努力竟于一夜之 間讓一個裁縫的兒子攪黃了。十幾年熬下來,龐涓死了,他陳軫也不再年輕,但憋悶的這口氣委實不吐不快。若能在這個當口趕走張儀,重返魏國,從跌倒的地方再爬起來,他陳軫此生才算完美。再說,此事不是沒有可能。魏王老了,太子沒了,未來承統的極有可能是魏嗣。 陳軫與魏申對不上眼,但搞定魏嗣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然而,就眼下情勢,若以一己之力趕走張儀,難度實在太大。張儀背后是強大的秦國,而魏王老邁昏聵不說,也實在成個孤家寡人了。龐涓、太子皆死,白虎出走,朱威告假,魏王身邊除毗人之外再無信臣,在這多事之秋,四鄰皆敵,怕就更加離不開張儀了。 惠王因龐涓而對陳軫起下隔膜,一時半晌解說不得,但惠施不同。 魏王對惠施信任有加,若無張儀攪局,他是絕對不會放棄惠施的。 陳軫打問路人,得知惠施住在蒙邑,吩咐御手掉轉車頭,拐往蒙邑。 惠施的宅子坐落于蒙邑城區,雖然有些年頭,但經過惠施幾番修繕,也算有些看相。 陳軫趕到時,惠施的院門外面停著一輛輜車,車上擱著一只籮筐,籮筐里裝著好幾種食物,有大餅、臘肉等熟食,筐邊臥著一只大鵝,腿被拴著,伸長脖子、瞪著圓眼盯住陳軫,呱呱直叫,似是在求他解救。 陳軫正在與它對眼,惠施走出院子,順手關上院門。 陳軫跳下馬車,進前一步,拱手:“先生,別來無恙乎!” 惠施打個驚怔:“嗬,是陳上卿呀,真正是沒想到呢!”拱手回禮。 “先生這是——”陳軫看向他的車子。 “上卿這是——”惠施也看向他的車子。 “呵呵呵,”陳軫笑了,“在下奉楚王之命使宋,剛從睢陽回來,想到先生是宋人,或在家中,順道趕來拜望。” “上卿還能記起老朽,老朽致謝了!”惠施拱一下手,指向自己的車子,“只是上卿趕得不巧,友人喪偶,老朽要去吊唁呢!” “趕得正巧呢!”陳軫回禮,“先生友人,亦軫友人,先生友人有喪,亦軫友人有喪,軫愿與先生同往致哀!”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