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蘇子,”田嬰邊走邊問,“我心里不踏實哩!” “上大夫何處不踏實了?” “萬一楚人拼命了呢?單是越人水師就很麻煩。” “上大夫擔心的恐怕不是越人水師吧?” “是哩。”田嬰應道,“我擔心的是軍師,自馬陵之后,他誰也不想見,什么也不過問。前番王上旨令伐楚,田將軍尋他謀議,他一 個字兒沒吐。好在田將軍有所籌備,使匡章遠襲項城,雖說打得漂亮,卻是把火燒到我的薛地了。” “唉,”蘇秦輕嘆一聲,“估計孫兄不會再打仗了。” “我擔心的正是這個,”田嬰急切道,“若無軍師,田將軍與昭陽難分伯仲。再說,大部分糧草讓魏人燒了,這又征戰數月,五都將士多無戰心,都在嚷嚷著回家呢!” “有一個人或可退敵。”蘇秦應道。 “誰?” “陳軫。” 張丐手持使節,踏入魯國正殿。 張丐走進殿門,沒有像正常使臣那般踏著小碎步趨見君主,施以問聘大禮,而是在門口止步不前。 就在魯景公莫名其妙之時,張丐脫下使臣冠冕,朝魯景公行個只在參加喪事時才行的祭拜躬禮,禮畢,長哭三聲。 魯景公蒙了,盯住他。 哭畢,張丐趨步走至魯公前面,行覲見之禮。 “你,”魯景公緩過神來,指著他,“齊國使臣,何以入門不行,長哭三聲?” “丐為吊唁而來,怎能不哭呢?”張丐坦然應道。 “吊唁何人?” “君上您呀!” “你……”魯景公氣極,再次指向他,聲音哆嗦,“因何來吊寡人?” “丐為齊王特使,不辭勞苦前來行吊,君上總該賞個席位吧?” 張丐捋一把白花花的胡子,環視左右。 “坐吧!”魯景公指一下客席。 張丐正襟坐定。 “說吧,”魯景公猶自氣喘,“因何來吊寡人?” “丐聞君上出兵一萬、戰車一百乘助楚,可有此事?” “有呀!大司馬已經點兵,三軍整裝,從楚國大軍出征。” “丐正為此吊!君上昏矣,君上過矣,君上不智矣。” “哼,”魯景公鼻孔出聲,“使臣既為齊王說話,別是齊王恐懼了吧?” “君上想多了。”張丐應道。 “寡人何處想多了?” “三軍出征,皆為戰勝。敢問君上,為什么您不選擇站在戰勝一方,而要選擇站在戰敗一方呢?” “此番交戰,你認為齊、楚哪一方會勝?” “尚未交戰,勝負只有上天知道。” “既然特使不知,為何又說寡人選擇站在戰敗一方了呢?” “因為君上沒有選擇站在戰勝一方呀!” “這……”魯景公讓他攪得有點兒頭暈。 “丐以為,”張丐侃侃應道,“齊、楚皆為大國,各有其長,亦各有其短,但總體來說勢均力敵。齊、楚大戰,糧草數以百萬擔,三軍數以十萬計,對于小小魯國的區區萬眾,增之不顯其多,減之不顯其少,無論對于哪一方來說,有魯與無魯,幾乎沒有差別。今戰事未開,勝負未決,卻急于選擇站隊,丐敢問君上,天下有哪一個君主會這么做呢?” “這……”魯景公語塞,良久,傾身,“請使臣教我!” “齊楚若戰,無外乎三個結果,一是楚人勝,二是齊人勝,三是兩方皆不勝。常言道,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楚人若勝,其銳必傷,其力必殆;齊人若勝,其銳必傷,其力必殆;楚、齊若是皆不勝,雙方之銳必皆傷,雙方之力必皆殆。此時才為選擇良機,明君必擇之。” “若此,寡人該如何擇?” “楚人勝,擇楚;齊人勝,擇齊;雙方均不勝,中立。” “寡人受教矣!”魯景公大是嘆服,起身走至張丐席前,深深一躬,執張丐的手走向后花園,轉對內臣,“為齊國特使擺國宴。另,傳旨大司馬,暫緩出兵!” 楚國先鋒昭魚大軍經由彭城,越過宋境,計劃于兩日之內抵達薛城,由平陸馳援的齊國一萬先鋒騎卒也在匡章引領下馬蹄嘚嘚地從曲阜西側越過平陸、桑丘,向南急馳,顯然是想趕在楚軍之前抵達薛城。一場涉及兩個大國、不下二十萬甲士、愈千輛戰車的大國之戰近在咫尺。 陳軫接到昭陽急信,說他已在途中,要陳軫暫先趕往薛地,在昭魚的帳里候他。就要動身時,陳軫看到齊使張丐來了,且也住在驛館。 陳軫忖出張丐來意,吩咐車夫卸套,復入館驛,靜觀魯宮動向。 等候期間,陳軫走到館舍后面的花園里,正自尋思如何應對張丐,侍從稟報有人到訪。 陳軫迎出,見是蘇秦,既驚且喜,連連拱手:“哎喲喲,真沒想到是六國共相駕到,失迎,失迎!” 蘇秦至郢合縱時,陳軫與他在昭陽府中見過一面,蘇秦也拜訪過他。 盡管當時陳軫為秦公效力,與蘇秦是敵對關系,但從私底下講,他挺佩服蘇秦,也欣賞他的縱親方略。說實在話,鬼谷四子中,孫臏他沒見過,就龐涓、張儀、蘇秦三人,只有蘇秦讓他舒心。前幾天他甚至還琢磨尋個機緣拜訪蘇秦,與其聯手趕走張儀呢,不想蘇秦竟就到了! “不速之客,有擾了!”蘇秦拱手還禮。 “呵呵呵,蘇子客氣!”陳軫讓他至客堂,分賓主坐下,“蘇子此來,想必是為薛城的事吧?” “正是。”蘇秦笑笑,“在下思來想去,天底下能化解此結的怕也只有陳兄了!” “關于此結,蘇子欲作何解?” “只有一解,昭陽退兵。” “這……”陳軫盯住他,半晌,笑道,“蘇子何來此解?” “為昭陽好,也為陳兄好!” “哦?” “敢問陳兄,若論用兵,昭陽比龐涓如何?” “昭陽不及龐涓。” “龐涓死于誰手,陳兄可知?” “不是田忌嗎?” “是孫臏。” “哦?”陳軫倒吸一口涼氣,“孫臏不是死了嗎?” “如當年詐瘋一樣,孫臏只是詐死。這辰光,孫臏就在齊營,誘殲龐涓正是孫臏的謀劃!” 陳軫目瞪口呆。 “齊師詐敗,”蘇秦強調齊師戰力,“全殲龐涓麾下的五千虎賁武卒,自己幾乎沒有傷亡。” “昭陽得襄陵八邑,也幾乎沒有傷亡。”陳軫不甘示弱。 “雖然如此,性質卻是不同。”蘇秦侃侃說道,“襄陵之戰,在楚方,昭陽是不宣而戰,是用間偷襲;在魏方,魏王剛剛抽走城防主力,鄭克尚未部署好新的防御,加之昭陽暗布間者,贏在陰處。假定昭陽公開宣戰,公開攻城,且沒有內應,以鄭克之力,結果必然不同。馬陵之戰則不然。齊、魏是公開宣戰,魏襲齊人糧草,齊人就勢詐敗,引誘龐涓精銳入馬陵而殲之。” “好吧,不說過去,單說眼前。齊、楚尚未開戰,蘇子何以認定楚人就一定戰敗呢?” “出師在義。”蘇秦直抒胸臆,“齊師征大梁,是解韓國之急,得義;齊師奔薛地,是保家衛國,亦得義。楚師則不然。偷襲襄陵,失義; 遠征薛地,亦失義。自古迄今,得義者勇,勇則勝。” “好吧,”陳軫笑了,“在下讓你說服了。”盯住蘇秦,“讓楚師撤,是為楚好,為昭陽好,這個在下知了。方才蘇子扯到在下,又作何解?” “陳兄可以因此積德。” “德在何處?” “一在昭陽,二在楚人,三在齊人,四在天下。陳兄一舉而德積四處,路修八方,何樂而不為呢?” “哈哈哈哈,”陳軫長笑數聲,沖蘇秦豎起拇指,“蘇子堪稱天下第一舌也,張儀豎子遠遠不及!”斂住笑,盯住蘇秦,“在下應了。 不過,在下也有一求,望蘇子助力!” “陳兄年長,求字秦不敢當。陳兄但有驅用,秦竭股肱之力!” “你我合力,將張儀豎子趕出魏國!”陳軫傾身,一臉熱切。 蘇秦淡淡一笑:“這是在下此來拜托陳兄的第二樁事!” “成!”陳軫轉對侍從,“安排酒宴!” 是夜,陳軫與蘇子臨欄把酒,言天下,說縱橫,抒情志,論鬼神,直聊到東方發白,雞鳴三遍,興猶未盡。 日頭初升,二人洗把臉,各自備車,并駕駛出曲阜主街,于西城門外的衢道上依依別過。 陳軫神清氣爽,早將張丐什么的拋諸腦后,歪在輜車里悠哉游哉地哼著催眠小調,不一會兒就將自己哄睡了。 從曲阜到薛城約四百里,陳軫也不急趕,任馬由韁地游走三日,于第四日中午抵達薛地,與昭魚會合。 及至后晌,昭陽大軍也趕到了,逾七萬人馬沿著泗水西岸扎下營寨。 傍黑時分,陳軫沐浴更衣,至中軍帳請見昭陽。 昭陽急不可待:“魯公如何說?” “出步卒一萬,車一百乘!” “太好了!”昭陽一拳震幾,“泗上諸國,還是魯公最識時務,莫說是一萬,能出一千就成,關鍵是個態度。你答應他什么了?” 陳軫拿出加蓋魯景公印璽的協約,呈上。 “呵呵呵,七個邑,五十里地,可以,可以!”昭陽看過,將協約丟到案上,看著陳軫,“我就說嘛,陳兄出馬,沒有搞不定的事!” 剛好是晚餐時間,參將進來,端上幾盤菜,昭陽親手擺上酒杯,執壺斟酒:“與齊之戰,陳兄旗開得勝,當受第一功,來來來,本將為你慶功!” “是主將錯愛!”陳軫舉杯。 二人把盞,酒過數巡,陳軫擱下酒杯,斟好,看向昭陽。 陳軫的目光一直盯在昭陽臉上。 “陳兄,”昭陽笑一下,朝陳軫舉杯,“一張老臉,沒啥好看的,來,干!” 陳軫沒動,仍舊盯住他看。 昭陽笑臉凝住,放下杯:“陳兄,你有話說,是不?” “軫有一事求教!”陳軫拱手。 “呵呵呵,”昭陽自己舉杯,飲下,拿過壺,斟上,“什么求教不求教的,你我兄弟,有什么直說就是!” “依大楚律令,統帥三軍,伐國撫遠,覆軍殺將,最高能授何職何爵?”陳軫一本正經地問道。 “哈哈哈哈,”昭陽舉杯指向他,“陳兄沒有喝多呀,怎么連這個也不曉得了?伐國撫遠,覆軍殺將,職最高者上柱國,爵最高者上執珪!” “若是比這個再高、再貴一些呢?” “令尹哪!”昭陽不假思索。 “確實,”陳軫點頭,“楚國朝堂之上,令尹居于一人之下,百官之上,貴不過此矣!” “陳兄?”昭陽眉頭皺起。 “軫還有一問:楚國朝堂,能設幾個令尹?” “這……”昭陽撓頭,“你究底想說什么?” “求教呀!楚國朝堂能設幾個令尹?” “自古迄今,令尹只設一個!”昭陽硬起頭皮答道。 陳軫吊足胃口,切入主題:“軫在宋地街頭遇到一個說小說的,聽他講出一樁舊事,頗有意趣,不知將軍想聽否?” “你說。” “說是楚地有家貴門,”陳軫看向案上的酒杯,“主人得子,喜甚,置席大宴賓客,讓下人帶給五個門人一卮酒,讓他們同喜同樂。下人走后,五個舍人望著酒卮,彼此顧目。舍人甲說,‘諸位諸位,我們人有五個,酒只有一卮,若是人人皆飲,誰也喝不過癮。在下出個主意,諸位皆在地上畫蛇,誰的蛇先畫成,此酒歸誰飲,如何?’余下四人都說公平,各自備下畫具。隨著舍人甲的一聲‘起’,五人奮筆。舍人乙手快,蛇先畫成,左手持卮至唇,右手繼續畫,邊畫邊說,‘看我再添幾只蛇足。’然而,他的蛇足尚未畫好,舍人丙已經畫好蛇,一把奪下他的卮說,‘蛇本無足,你加足為何?’眾人皆笑。舍人乙眼睜睜地看著舍人丙執卮揚脖,將他已到口邊的酒飲干了。”盯住昭陽,給他意味深長的一笑,“敢問主將,那個為蛇添足的舍人豈不成趣嗎?” 昭陽捋須有頃:“你是在喻在下吧?” “軫不敢。”陳軫拱手,“軫只是在想,大人身為大楚令尹,親任主將,遠征強魏,破八城,得要地襄陵,居功至偉,已如蛇成。大人今又結宋聯魯,乘勝攻齊,欲成更大功名,猶如為蛇加足矣。” “依你之言,在下也是要失酒嘍?”昭陽聲音如擠,老臉陰沉。 “軫竊以為,”陳軫壓低聲音,“失酒倒在其次,將軍若是因此招來殺身之禍,可就得不償失了!” “哦?” “大人已經貴為令尹,位極人臣,”陳軫提高聲音,反問道,“假定勝齊,大人屠城殺將,立下不世之功,大王還能獎賞您什么呢?” “這……”昭陽語塞。 “如果大人戰而不勝,敢問大人,楚律是如何懲罰敗軍之將的呢?軫沒記錯的話,昔年屈瑕貴為莫敖,朝堂上亦如大人,位在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然而恃驕伐羅,戰敗而自縊于荒谷。” “你是說,”聽陳軫將自己比作屈瑕,昭陽臉色更加難堪,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本將戰不過田忌?” “將軍當然可以戰過田忌。”陳軫淡淡一笑。 “既然能夠戰過他,你又為何將本將比作屈瑕?” “因為將軍未必戰過另一個人!” “誰?”昭陽執杯于手,擱至唇邊。 “孫臏!” “他……”昭陽手一抖,酒杯落地,“他不是死了嗎?” 陳軫不再賣巧,將孫臏詐死以戰龐涓的故事復述一遍,聽得昭陽面無血色。 “大人還為蛇添足否?”陳軫講畢,笑問。 “來人!”昭陽大叫。 參將跨步進來。 “傳令,明日晨起,三軍起營,退兵項城!” 田忌大軍還沒抵達薛城,楚人就已畏懼退兵,著實讓鄒忌吃驚不小。 魯公中立他能理解,功勞可以算在張丐頭上。大楚中軍已發至薛城,越人水師已匯聚瑯琊,楚人的箭非但搭在弦上,非但拉開長弓,非但松手,且此箭已是呼嘯在飛了,昭陽卻又生生將之拽回來,這是為什么呢? 是他害怕田忌嗎?是他害怕孫臏嗎?如果是害怕二人,出兵之前他為什么不怕?如果不是,就是另外的原因。 另外的原因何在? 鄒忌苦思冥想,良久無解。 無論是何原因,退楚師之功在明面上都要記在他田忌頭上。 鄒忌越想頭越大。可以說,從田忌由楚返回,到孫臏復活,到大梁被圍,到糧草被焚,到馬陵之捷,再到牟辛被斬,這局棋的每一步落子都出乎鄒忌意料,也都讓他睡不好覺。尤其是糧草被焚的事,讓過日子一向精打細算的鄒忌捶胸頓足,心疼幾天,差一點兒將牟辛的祖宗咒上十八代,盡管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依舊存在些許樂禍邪念。 說真的,鄒忌不喜歡田忌,但從未想過與他作對,竟就這樣懟上了。 尤其是今日,所有的棋路全部走死。 鄒忌苦笑一下,召來府宰。 “主公,”府宰從袖中摸出一個竹片,“小人依從主公吩咐,拉出一個薦舉名單,請主公審核。” 鄒忌接過竹簡,看向名單,微微皺眉。幾天前宣王上朝,要眾臣薦賢,鄒忌遂讓府宰從門人中選出幾個能做事的,不想他一下子拉出十幾人。 “稟主公,畫圈的可治政,畫線的可治地方,打鉤的可治軍,最后一人可治刑律。”府宰小聲稟道。 “怎么沒有公孫闬?”鄒忌放下竹片,看向府宰。 “他人緣不好,門人中沒有一人薦舉他。”府宰應道,“還有,他自己也不想入仕。” “曉得了。”鄒忌將竹片袖起,“召他過來!”略頓,“是請!” 府宰匆匆出去了。 鄒忌從袖中摸出竹片,瞄幾眼,再收起來。說真的,比起府宰與其他門人來說,鄒忌更不喜歡公孫闬,但這辰光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招了。 公孫闬來了。 “主公是想和解呢,還是用強?”公孫闬顯然對這個死結一清二楚。 “怎么和解?”鄒忌急問。 “待田忌回來,主公肉袒負荊,上門請罪。田將軍雖然兇悍,卻是個粗人。主公只要真心誠意,相信他不會過分。將相和,將有大利于國。” 鄒忌閉目良久,聲音出來:“用強呢?” “請主公借金耳一用!” 鄒忌伸過一只耳朵,公孫闬傾身就耳,細語有頃。 鄒忌長吸一口氣,以手揉目。 滴漏聲聲,光影漸移。 “你能確保成功嗎?”鄒忌突然睜眼,盯住公孫闬。 “闬不能。”公孫闬淡淡應道。 鄒忌再次閉目。 “闬不能保證成功,”公孫闬接道,“卻可保證無傷主公一絲一毫!” “既如此,你就去試試吧。” “闬請三十金!”公孫闬應道。 鄒忌起身,入內室,拿出一只錢袋擺在他前面:“袋中有五十金,三十金為你所用,另二十金為預支獎賞!”略頓,“事成之后,本公另賞五十金!你可持此尋個去處,快活余生!” “謝主公厚賞!”公孫闬接過錢袋,“闬告退。” “記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待他出門,鄒忌送出一句。 公孫闬略略一頓,大踏步走遠。 幾日之后,在西部軍事重鎮阿城的北街,一個頭戴弁冠、年紀輕輕的壯漢快步拐入一個偏僻巷子,在一個鋪面前停下。 鋪面不大,只有一間房子,開著一個單門,門頂懸一匾,上題“天地乾坤”,門面上畫著八卦,門前豎著一幡,上寫“誠信則靈”。 壯漢審察一會兒招牌,邁腳入鋪。 當堂而坐的是個年長卜者,一雙老眼炯炯有神。卜者前面擺著幾案,案上放著卜具。身后是個正堂,堂上懸著六十四卦圖,圖前供著三圣靈位,分別寫著“天圣伏羲”“地圣姬昌”“人圣孔丘”。 生意甚好,鋪中已經候著幾人,以序列席。 壯漢在前面一人的身后席地坐下。候有一時,又來幾人,分別排在漢子身后。 前面幾人卜完,該到壯漢了。 卜者如鷹般的眼睛直視過來。 壯漢目光閃躲。 “生辰八字!”卜者問道。 壯漢從袖中摸出一只竹簡,遞過去。卜者看到,遞簡的手上只有三根指頭。 卜者看會兒簡,審視壯漢:“這個八字不像是你的呀!” “正是。”壯漢應道,“是我家主公的。” “你家主公尊姓大名?” “這……”壯漢遲疑一下,“我家主公姓名,不方便透露。” “沒有姓名,嗯,”卜者自說自話,有頃,看向壯漢,“說吧,你家主公欲卜何事?” 壯漢應道:“先生能借一只耳朵否?” 卜者伸耳。 壯漢湊過去,小聲,但又清晰可辨:“我乃主公心腹舍人,主公欲謀大事,聽聞先生卦靈,特使我求卜吉兇。” “是何大事?”卜者壓低聲音。 “主公沒講,只說讓我求卜吉兇。”壯漢從袖中摸出十塊金子,“此為卦金,請先生費心!” 望著金光燦燦的十枚卦金,在場諸人無不伸長脖子。 卜者吸一口長氣,看向壯漢,半是征詢:“你家主公是——” “我家主公為當世英豪,三戰三勝,聲威天下,有大功于社稷,無奈世道昏昧,天縱奸賊,主公被逼,無家可歸,郁悶日久,欲謀大事,煩請先生卜之。主公說了,大事若成,另謝先生十金!”壯漢拱手。 望著十枚金塊,卜者又吸一口氣,擺弄卜具,不一時,卜出一個上上簽。壯漢喜之不盡,拿上卦簽,再三拜謝而去。 卜者小心收起十枚金塊,看向其他卦者:“下一位,誰還求卜?” 五日之后,黃昏時分,一隊宮衛開進阿邑,沖進小巷,撞開房門,將年長卜者拘押,次日又拘走那日所有前來占卜的人,只漏掉戴著弁冠、殘去兩根手指的求卦者。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