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萬種風流無處買,千金良夜實難消。 西門慶便向鄭愛月兒道:“我叫你,如何不來?這等可惡!敢量我拿不得你來!”那鄭愛月兒磕了頭起來,一聲兒也不言語,笑著同眾人一直往后邊去了。到后邊,與月娘眾人都磕了頭。看見李桂姐、吳銀兒都在跟前,各道了萬福,說道:“你二位來的早。”李桂姐道:“我每兩日沒家去了。”因說:“你四個怎的這咱才來?”董嬌兒道:“都是月姐帶累的俺們來遲了。收拾下,只顧等著他,白不起身。”鄭愛月兒用扇兒遮著臉,只是笑,不做聲。月娘便問:“這位大姐是誰家的?”董嬌兒道:“娘不知道,他是鄭愛香兒的妹子鄭愛月兒。才成人,還不上半年光景。”月娘道:“可倒好個身段兒。”說畢,看茶吃了,一面放桌兒,擺茶與眾人吃。潘金蓮且揭起他裙子,撮弄他的腳看,說道:“你每這里邊的樣子,只是恁直尖了,不象俺外邊的樣子趫。俺外邊尖底停勻,你里邊的后跟子大。”月娘向大妗子道:“偏他恁好勝,問他怎的!”一回又取下他頭上金魚撇杖兒來瞧,因問:“你這樣兒是那里打的?”鄭愛月兒道:“是俺里邊銀匠打的。”須臾,擺下茶,月娘便叫:“桂姐、銀姐,你陪他四個吃茶。”不一時,六個唱的做一處同吃了茶。李桂姐、吳銀兒便向董嬌兒四個說:“你每來花園里走走。”董嬌兒道:“等我每到后邊走走就來。”李桂姐和吳銀兒就跟著潘金蓮、孟玉樓,出儀門往花園中來。因有人在大卷棚內,就不曾過那邊去。只在這邊看了回花草,就往李瓶兒房里看官哥兒。官兒心中又有些不自在,睡夢中驚哭,吃不下奶去。李瓶兒在屋里守著不出來。看見李桂姐、吳銀兒和孟玉樓、潘金蓮進來,連忙讓坐。桂姐問道:“哥兒睡哩?”李瓶兒道:“他哭了這一日,才睡下了。”玉樓道:“大娘說,請劉婆子來看他看,你怎的不使小廝請去?”李瓶兒道:“今日他爹好日子,明日請他去罷。” 正說話中間,只見四個唱的和西門大姐、小玉走來。大姐道:“原來你每都在這里,卻教俺花園內尋你。”玉樓道:“花園內有人,咱們不好去的,瞧了瞧兒就來了。”李桂姐問洪四兒:“你每四個在后邊做什么,這半日才來?”洪四兒道:“俺每在后邊四娘房里吃茶來。”潘金蓮聽了,望著玉樓、李瓶兒笑,問洪四兒:“誰對你說是四娘來?”董嬌兒道:“他留俺每在房里吃茶,他每問來:‘還不曾與你老人家磕頭,不知娘是幾娘?’他便說:‘我是你四娘哩。’”金蓮道:“沒廉恥的小婦奴才,別人稱你便好,誰家自己稱是四娘來。這一家大小,誰興你、誰數你、誰叫你是四娘?漢子在屋里睡了一夜兒,得了些顏色兒,就開起染房來了。若不是大娘房里有他大妗子,他二娘房里有桂姐,你房里有楊姑奶奶,李大姐有銀姐在這里,我那屋里有他潘姥姥,且輪不到往你那屋里去哩!”玉樓道:“你還沒曾見哩──今日早晨起來,打發他爹往前邊去了,在院子里呼張喚李的,便那等花哨起來。”金蓮道:“常言道:奴才不可逞,小孩兒不宜哄。”又問小玉:“我聽見你爹對你奶奶說,要替他尋丫頭。說你爹昨日在他屋里,見他只顧收拾不了,因問他。那小淫婦就趁勢兒對你爹說:‘我終日不得個閑收拾屋里,只好晚夕來這屋里睡罷了。’你爹說:‘不打緊,到明日對你娘說,尋一個丫頭與你使便了。’──真個有此話?”小玉道:“我不曉的,敢是玉簫聽見來?”金蓮向桂姐道:“你爹不是俺各房里有人,等閑不往他后邊去。莫不俺每背地說他,本等他嘴頭子不達時務,慣傷犯人,俺每急切不和他說話。”正說著,繡春拿了茶上來。正吃間,忽聽前邊鼓樂響動,荊都監眾人都到齊了,遞酒上座,玳安兒來叫四個唱的,就往前邊去了。 那日,喬大戶沒來。先是雜耍百戲,吹打彈唱。隊舞才罷,做了個笑樂院本。割切上來,獻頭一道湯飯。只見任醫官到了,冠帶著進來。西門慶迎接至廳上敘禮。任醫官令左右,氈包內取出一方壽帕、二星白金來,與西門慶拜壽。說道:“昨日韓明川說,才知老先生華誕。恕學生來遲!”西門慶道:“豈敢動勞車駕,又兼謝盛儀。外日多謝妙藥。”彼此拜畢,任醫官還要把盞,西門慶辭道:“不消了。”一面脫了大衣,與眾人見過,就安在左首第四席,與吳大舅相近而坐。獻上湯飯并手下攢盒,任醫官謝了,令仆從領下去。四個唱的彈著樂器,在旁唱了一套壽詞。西門慶令上席分頭遞酒。下邊樂工呈上揭帖,劉、薛二內相揀了韓湘子度陳半街升仙會雜劇。才唱得一折,只見喝道之聲漸近。平安進來稟道:“守備府周爺來了。”西門慶慌忙迎接。未曾相見,就先請寬盛服。周守備道:“我來要與四泉把一盞。”薛內相說道:“周大人不消把盞,只見禮兒罷。”于是二人交拜畢,才與眾人作揖,左首第三席安下鐘箸。下邊就是湯飯割切上來,又是馬上人兩盤點心、兩盤熟肉、兩瓶酒。周守備謝了,令左右領下去,然后坐下。一面觥籌交錯,歌舞吹彈,花攢錦簇飲酒。正是: 舞低楊柳樓頭月,歌罷桃花扇底風。 吃至日暮,先是任醫官隔門去的早。西門慶送出來,任醫官因問:“老夫人貴恙覺好了?”西門慶道:“拙室服了良劑,已覺好些。這兩日不知怎的,又有些不自在。明日還望老先生過來看看。”說畢,任醫官作辭上馬而去。落后又是倪秀才、溫秀才起身。西門慶再三款留不住,送出大門,說道:“容日奉拜請教。寒家就在對門收拾一所書院,與老先生居住。連寶眷都搬來,一處方便。學生每月奉上束修,以備菽水之需。”溫秀才道:“多承厚愛,感激不盡。”倪秀才道:“此是老先生崇尚斯文之雅意矣。”打發二秀才去了。 西門慶陪客飲酒,吃至更闌方散。四個唱的都歸在月娘房內,唱與月娘、大妗子、楊姑娘眾人聽。西門慶還在前邊留下吳大舅、應伯爵,復坐飲酒。看著打發樂工酒飯吃了,先去了。其余席上家火都收了,又吩咐從新后邊拿果碟兒上來,教李銘、吳惠、鄭奉上來彈唱,拿大杯賞酒與他吃。應伯爵道:“哥今日華誕設席,列位都是喜歡。”李銘道:“今日薛爺和劉爺也費了許多賞賜,落后見桂姐、銀姐又出來,每人又遞了一包與他。只是薛爺比劉爺年小,快頑些。”不一時,畫童兒拿上果碟兒來,應伯爵看見酥油蚫螺,就先揀了一個放在口內,如甘露灑心,入口而化。說道:“倒好吃。”西門慶道:“我的兒,你倒會吃!此是你六娘親手揀的。”伯爵笑道:“也是我女兒孝順之心。”說道:“老舅,你也請個兒。”于是揀了一個,放在吳大舅口內。又叫李銘、吳惠、鄭奉近前,每人揀了一個賞他。 正飲酒間,伯爵向玳安道:“你去后邊,叫那四個小淫婦出來。我便罷了,也叫他唱個兒與老舅聽,再遲一回兒,便好去。今日連遞酒,他只唱了兩套,休要便宜了他。”那玳安不動身,說道:“小的叫了他了,在后邊唱與妗子和娘每聽哩,便來也。”伯爵道:“賊小油嘴,你幾時去來?還哄我。”因叫王經:“你去。”那王經又不動。伯爵道:“我使著你每都不去,等我自去罷。”正說著,只聞一陣香風過,覺有笑聲,四個粉頭都用汗巾兒答著頭出來。伯爵看見道:“我的兒,誰養的你恁乖!搭上頭兒,心里要去的情,好自在性兒。不唱個曲兒與俺每聽,就指望去?好容易!連轎子錢就是四錢銀子,買紅梭兒米買一石七八斗,夠你家鴇子和你一家大小吃一個月。”董嬌兒道:“哥兒,恁便宜衣飯兒,你也入了籍罷了。”洪四兒道:“這咱晚,七八有二更,放了俺每去罷了。”齊香兒道:“俺每明日還要起早,往門外送殯去哩。”伯爵道:“誰家?”齊香兒道:“是房檐底下開門的那家子。”伯爵道:“莫不又是王三官兒家?前日被他連累你那場事,多虧你大爹這里人情,替李桂兒說,連你也饒了。這一遭,雀兒不在那窠兒罷了。”齊香兒笑罵道:“怪老油嘴,汗邪了你,恁胡說。”伯爵道:“你笑話我老?我半邊俏!把你這四個小淫婦兒還不夠擺佈哩。”洪四兒笑道:“哥兒,我看你行頭不怎么好,光一味好撇。”伯爵道:“我那兒,到跟前看手段還錢。”又道:“鄭家那賊小淫婦兒,吃了糖五老座子兒,白不言語,有些出神的模樣,敢記掛著那孤老兒在家里?”董嬌兒道:“他剛纔聽見你說,在這里有些怯床。”伯爵道:“怯床不怯床,拿樂器來,每人唱一套,你每去罷,我也不留你了。”西門慶道:“也罷,你們兩個遞酒,兩個唱一套與他聽罷。”齊香兒道:“等我和月姐唱。”當下,鄭月兒琵琶,齊香兒彈箏,坐在交床上,歌美韻,放嬌聲,唱了一套越調?斗鵪鶉“夜去明來”。董嬌兒遞吳大舅酒,洪四兒遞應伯爵酒,在席上交杯換盞,倚翠偎紅。正是: 舞回明月墜秦樓,歌遏行云迷楚館。 當下,酒進數巡,歌吟兩套,打發四個唱的去了。西門慶還留吳大舅坐,又叫春鴻上來唱了一套南曲,才吩咐棋童備馬,拿燈籠送大舅。大舅道:“姐夫不消備馬,我同應二哥一路走罷。”西門慶道:“既如此,教棋童打燈籠送到家。”吳大舅與伯爵起身作別。西門慶送至大門首,因和伯爵說:“你明日好歹上心,約會了那甘伙計來見我,批合同。我會了喬親家,好收拾那邊房子卸貨。”伯爵道:“哥不消吩咐,我知道。”一面作辭,與吳大舅同行,棋童打著燈籠。吳大舅便問:“剛纔姐夫說收拾那里房子?”伯爵道:“韓伙計貨船到,他新開個緞子鋪,收拾對門房子,叫我替他尋個伙計。”大舅道:“幾時開張?咱每親朋少不的作賀作賀。”須臾,出大街,到了伯爵小胡同口上,吳大舅要棋童:“打燈籠送你應二爹到家。”伯爵不肯,說道:“棋童,你送大舅,我不消燈籠,進巷內就是了。”一面作辭,分路回家。棋童便送大舅去了。 西門慶打發李銘等唱錢去了,回后邊月娘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果然伯爵領了甘出身,穿青衣走來拜見,講說買賣之事。西門慶叫將崔本來會喬大戶,那邊收拾房子,開張舉事。喬大戶對崔本說:“將來凡一應大小事,隨你親家爹這邊只顧處,不消計較。”當下就和甘伙計批了合同。就立伯爵作保,得利十分為率:西門慶五分,喬大戶三分,其余韓道國、甘出身與崔本三分均分。一面修蓋土庫,裝畫牌面,待貨車到日,堆卸開張。后邊又獨自收拾一所書院,請將溫秀才來作西賓,專修書柬,回答往來士夫。每月三兩束修,四時禮物不缺,又撥了畫童兒小廝伏侍他。西門慶家中宴客,常請過來陪侍飲酒,俱不必細說。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