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彼岸花-《九靈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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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太短。
窗外雷雨交加,一直到清晨才小了些。公元沒有打傘,渾身濕透,站在魂靈來來往往的老巷中央,青渾的燭光鋪灑,筆直的身姿,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白。
他想起三天前的對話。
“不同的目的,卻是為了同一個人,況且同為神族,這個忙只有我們能幫得了你。”
睜開眼已是第二天晌午,弼在七葉額間輕輕點上一吻,隨后在客棧門口化作白貓,閃身不見了蹤影。七葉獨自一人回驛緣閣。一整日沒有回來看鋪子,原以為遠遠便會看見扇童怒氣沖沖地端著扇子坐鋪子前。出人意料,看鋪子的是黃衣姑娘。
“辛苦了。”七葉對著黃衣姑娘點點頭。白光閃過,臺子上多了兩把紙扇。她將扇子收好,剛剛準備要坐下,眼前出現了一個赤紅色的身影,長長的發絲散落下來低垂到腰際。
是弼。他剛剛明明往北邊去了,沒想到居然悄悄又返了回來。
七葉心中羞澀又暗暗好笑,卻不知不覺想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來。她忍住想要抬頭看他的沖動,只是干著自己手中的活計,整理貨架上的東西、木柜上的筆墨紙硯,實在沒什么事情可做了,她干脆坐下來,一點點漫不經心地磨著墨汁。一直磨了將近半個時辰,木柜前的人還是沒有要主動說句話的意思。這倒是奇了。終于,勉為其難地放下了矜持,七葉佯裝吃驚地抬起頭。
“哎,你剛剛不是說還要……”話還沒說完,眼前人抬起頭,低垂的烏黑長發散開,露出萬年冰川樣平靜的眉眼和溫潤儒雅不帶半點兒笑意的臉。
“公元……”七葉感覺自己說話都說不利索了。他從來都是一絲不茍盤好的發髻,潔白如雪的衣裳,不愛笑的富家公子模樣,可是現在眼前的是……不倫不類。
公元直接繞過她,繞過木柜,頭也不回地向鋪子里走進去。七葉鼓起勇氣追了進去:“公元!”
公元腳下頓了頓,沒有回頭。
“之前的事……”
公元打斷她:“我發過血誓,所以欠驛緣閣的我回來還上。”
“其實,昨天晚上弼告訴我,血誓還有另外一種解除的方法。”七葉追上去。
公元轉過身,嘴唇動了動,就在這時,后園子里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大風忽然從外面刮了進來,“砰”的一聲,是有什么東西從天上摔下來的聲音。這風,是扇童!七葉心中一沉,拔腿便向后院跑去。剛跑到門檻旁邊,就看見扇童歪倒在石階上,圓圓的臉上怒目橫眉,唇角已經有血絲溢出。
“就是她。”身后傳來尖細的、冷冷的嗓音。
這個聲音,好熟悉,太過熟悉。莫說是活了幾個二十年,就算是下了黃泉地獄,她也會記得這個聲音——蜉蝣山的綠臉神。
“扇兄!扇兄!”七葉邊呼喊著邊抱起扇童,向鋪子里沖去。
“攔住她。”綠臉神一聲令下,倏然從房上憑空閃出八九個白綾遮眼的人來,齊刷刷地跳下,將她團團圍住。這時公元趕來,見事不好,一閃身也進到了圈內,將抱著扇童的七葉護在身后,正對著綠臉神。
“如今世上因你而血流成河、尸橫遍野,你就算心大,又何必費心思護一個將死之人?”綠臉神先是一愣,而后挖苦道。
“她不是將死之人。”公元冷道。
綠臉神冷笑,在圈外踱著步子。
“其實蜉蝣山帶你走,是為了保護你。”這句話顯然是對七葉說的。
“放屁。”七葉怒道。
綠臉神呵呵一笑:“你生的與此間人不同,能目視鬼神,幼時你沒有父母、沒有朋友,甚至沒有人敢靠近你,只有在蜉蝣山,才不會有人欺辱你、唾棄你,把你當成邪祟,而且……”他突然停頓了一下,將公元頗為玩味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有在蜉蝣山,這個憎惡你的人才無法殺你。”
公元的嘴角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翻起的掌慢慢放了下去。
“哼,”七葉從公元身后閃出,怒視著綠臉神,“我寧愿被他殺掉,也不會和你們走的。”
“哈哈哈!”綠臉神大笑起來。
“你會后悔的,帶走!”一聲令下,那些白綾遮眼的人像被驅趕的牛羊,向被團團圍住的七葉壓了過去。
“驅!”公元口中發出一聲低吼,雙掌反手向前猛然一揮,一道白光閃過,那些圍上來的傀儡紛紛被擊倒在地。但它們瞬間又接二連三地爬起來向七葉他們沖過來。
“左!”公元對著七葉大喊,眼中精光閃過,左側的傀儡撲通通地倒地。
“嗯。”七葉點頭,抱著扇童向那道被攻破的缺口沖了過去,可是只是幾步的工夫,那些人便又站了起來,向她撲了過來。而這時,另一邊的公元也已經被傀儡堵得嚴嚴實實。
七葉只得抱著扇童來回抵擋那些傀儡的拉扯和糾纏。雖然她也有兩三下身手,但很快就要不敵。一只焦黑的手從身后扼住了七葉的脖子,狠狠一勒,她瞬間便感覺天旋地轉,眼看就要暈過去,任人宰割。忽然傳來“啊”的一聲慘叫,溫熱的液體從半空流到七葉的頭上、臉頰上。脖子上的手一松,七葉轉頭便是一拳,卻發現那只傀儡的頭上已經插了一把閃著寒光的短刃——望鄉!
“多謝!”七葉欣喜地喊了一聲,將刀拔起。眼前的傀儡忽地縮成了一大團黑氣,被風吹散不見,連個渣兒都沒剩下。
不愧是冥界之物,很有些邪性。
一刀一刀,求生的本能使七葉將一把匕首揮得風生水起,傀儡一個個化作黑灰,四散消失。
綠臉神終于忍不住了,他飛身上前:“望鄉短刃,我倒是要親自試試。”
“休想!”就在他伸手奪刀的那一刻,七葉懷中的扇童猛然化回原形。一把折扇飛起,展開狠狠一轉。瞬間,整個后園子飛沙走石。綠臉神忽然眼一瞪,口中發出凄厲的慘叫。
“呼。”風停了,綠臉神倒在地上喘息,雙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鮮血順著雙手的指縫緩緩流出。
半空中的紙扇“啪”地掉落,重新變回孩童模樣。
“扇兄!”
扇童臉色蒼白,睜開眼,費力地點點頭,嘴角已干涸的血跡重新變得鮮艷。
另一邊,公元也已經將那些傀儡打倒在地。
“跑。”他飛身從那些傀儡身上越過,一把拉住七葉的手臂,兩個人騰空而起。從房頂上飛過,跳下房檐,落到鋪子前。
“驛緣閣已經待不得了。”扇童掙扎著直起身子。
七葉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但現在不是懦弱的時候,她伸手輕輕拍拍扇童,讓他安心。
“蜉蝣山地神只是受了輕傷,很快會追上來。你們先找個地方躲一下。”公元命令七葉。
“那你呢?”七葉緊張地問。
“我在后面看著有沒有人跟上來,快走!”公元催促道。
七葉咬了咬牙:“好!”她抱緊扇童,用最快的速度向巷子深處跑去。
公元目送著七葉的背影消失在了渺遠的巷子深處,轉回頭,他舉步向鋪子里面走去。院子里,靠近臺階的地上匍匐著一個捂著臉的身影,血珠滴滴答答地流進土地。公元走上前,慢慢地蹲下身子。那綠臉神突然抬起頭來,那張臉上嵌滿著大大小小的石子,石子深深地陷進血肉中,情景讓人不寒而栗。
“看。”是個女子的聲音。綠臉神的手顫抖著在耳后摸索,然后猛然一揭,整張戴著油彩的假面具連著石子、皮肉被狠狠撕下,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女子的臉,臉上滿是血坑。
“啊!我的臉……”綠臉神痛苦地哀號著,淚水混合著血水流下,“我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演的戲,你可還滿意?”
公元平靜道:“你是蜉蝣山的人,我們說好了只是交易,至于你付出的代價,并不是為我。戲不錯,我會履行交易。但你也有承諾,不要告訴她。”
綠臉神凄然一笑:“放心,我不會告訴她的。”
“那就好。”公元站起身,準備離開。
“不過我倒是好奇,”綠臉神突然叫住他,“她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縱然有扇妖,有弼君,只要沒有血誓的牽制,他們也統統不是上神你的對手,你完全可以親自動手。”
公元愣了一下,平靜道:“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
綠臉神低著頭發出一聲冷笑,沒有接話。其實她這冷笑的模樣更符合她的氣質,而平日里低眉順眼、溫婉賢淑、帶點兒小心思的女子不像她,更不是往日的慕容姑娘。
“終于,已經是最后一世。”公元的言語中帶著難掩的輕松。
二
七葉抱著扇童跑了很久,終于累到再也跑不動了。四周已經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些人家、商鋪,都是沒有見過的生面孔。扇童受了傷,需要休養,現在須得找個客棧住下。她四處張望,只見不遠處的一家鋪子前擺著木桌和長案,上面鋪著白白的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好像是在晾曬被褥。應該是一家客棧。七葉喘著粗氣,打起精神向那個地方跑去。到了門口一看,那白東西原來并不是被褥,而是大大小小的書簡,字畫邊角被坪石壓住,鋪得到處都是。
七葉抬起頭,匾額上是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銅書館。難道這是一家書閣?沒等她走進去,從鋪子里迎出一位老者。老者須發皆白,但眼神極其清明,腳步也利索,完全不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青姑娘。”老者上前對著七葉略微一頷首。
青姑娘,七葉嚇了一跳,從來沒有人在燭巷叫過她“青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者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搖搖頭:“老朽并不知姑娘名諱,只是見姑娘一身淺青,便冒昧稱呼青姑娘,多有得罪。”
“無妨,無妨。”原來是這樣,七葉松了口氣,“我原本也是姓青。”
“里面請吧。”老者上前引路。
七葉本來只是路過,并沒有打算真的進去,但是被這一請,不進去倒是感覺不好意思,沒奈何也就走了進去。雖然外表不起眼兒,但是走進來才知道,真的是好大一間書館。
堂中相向的兩面墻上對立著兩個五六人高的巨大木架,木架上層層疊疊地擺滿著書冊。眼前方方正正的幾案上,用一塊白色的布料遮著一物。老者將那塊白布掀起,七葉好奇地去看,原來是一面青銅鏡。
“這么多書!”七葉從心底里發出感慨,不過可以肯定這老者必然是妖無疑了,要不然放得那么高的書,沒有法術的人是無論如何也取不到的。
“老朽這里書雖然多,但是只認有緣人。”老者摸了摸胡須,和藹道。
哦?七葉好奇地隨手在身邊的架子上挑出一冊來。
“《怪史雜談》。”她翻了兩下,卻都是空白頁,整本書竟然除了名字沒有一個字。
“這本書與姑娘無緣。”老者嘆息。
當真有這樣神奇的事?懷中的扇童已經深深地睡了過去,七葉干脆將他放在一邊的椅子上靠好,脫下外衫給他披上,而自己則開始認認真真地審視眼前的書架。《春憂夏患》《豐慶》《露壇》《少小回鄉》,接連看了好幾本,竟然沒有一本書是和她有緣的。她慢慢在木架前踱步,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小的細節,就在每一本書的尾頁都有著一方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見的小小印章:
愛別離。
求不得。
怨憎會。
五陰志盛苦。
每一本都各有不同,倒是有些禪味。七葉更加來了興趣,一本接一本地翻看下去,找了好久,終于在一本叫“端年史志”的書中看見滿滿的白紙黑字。七葉頓時心中大悅,干脆隨意在地上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細細地讀那本書。
說是書,其實不過是幾十頁而已,大意講的是前朝末代太子妃的故事。
那太子妃本是丞相之次女,姓名端年,家中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因為家族受當朝局勢所迫,不得不將長女送進宮中做太子爺的正室。奈何長女已有了心上人,是個姓鄭的鄰家哥哥,為了這個心上人,端家長女一哭二鬧三上吊,竟然最后就把自己鬧死了,于是端年便理所應當地補上了姐姐的太子妃之位。
與姐姐的剛烈不同,端年性子內向懦弱,在家里的時候她有個從小便出現在身邊的“守護神”,傳說是別人都看不見,只有她自己能看見,每每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出手相助。原本在后宮那種地方少不得受氣,但太子偏偏是個愛她這種性子的人,處處維護,處處幫她擋掉宮廷里的毒牙。
傳說端年對著自己那個別人看不見的守護神有著特殊的情愫,所以就算太子十分寵她,她也始終和太子保持著距離,但是這卻不影響他們成為宮中難得的佳侶。本以為這樣就能安安穩穩地活一生,誰知道就在這時,這位端太子妃居然在后宮里被太子恰巧撞見和一個白衣男子茗偷偷纏綿。茗被打死,太子妃被打了二十棍,連養傷加禁足一共八個月,從此之后地位直線下降。據說連小太監都會騎到她的脖子上來,壓她一頭。
之后不久老皇帝駕崩,太子繼位,太子妃沒有當上皇后,而是成了端妃。三個月后,皇上娶了當時禮部尚書的幼女并立為皇后。之后的故事就更像是戲本子,成了端妃的端年在皇帝大婚的當晚,一身正紅突然闖入新房,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沒有叫人把她打出去,而是當著新婚皇后的面兒,兩個人抵死纏綿一整夜。第二日,皇后被發現溺死在了后花園的小溪里。
自此之后,一代賢明圣君突然變得獨斷專行,甚至不理朝政。于是乎大臣便斷定端妃乃是禍國的妖妃,聯名上書要將此人處死,但皇帝卻像聽不見也看不見一樣,繼續我行我素。終于,像所有的朝代一樣,外敵入侵,臣民起義,內憂外患狠狠地壓向這個本就氣數將盡的王朝。
燕兵進關,還不滿而立之年的皇帝抱著傳國玉璽從銘樓縱身躍下,而端妃則是在皇帝預先為自己設的靈殿里被自己的守護神從脖子后面插進了一把匕首,死在了皇帝的靈位前。
這本書是按照史官紀實的模子寫出來的,語言平實,沒什么修飾的辭藻,甚至沒有一點兒關于人物心理想法的猜測。合上書,七葉長長地嘆了口氣,心中有著很奇怪的感覺,書中應該是少了點兒什么。她又翻了一遍這本書,突然發現她漏看了書中的一句話:“端妃誤國虛也,實乃鄭、茗、鬼氏一人誤國。”
鬼氏是這本書對端年那個守護神的稱呼。
七葉反復讀了幾遍,鄭、茗、鬼氏者應當是三個人,但是書中卻擺明了說是一人,所以,鄭、茗、鬼氏者其實根本就是同一人!
七葉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人先是端妃從小到大青梅竹馬的守護神,然后又變成了端妃姐姐的心上人,導致端妃姐姐甚至因此殉情,后來又和端妃宮內偷會,導致端妃失寵差點兒被打死,他自己則假死,端妃又因為他的假死傷心欲絕對末帝投懷送抱,導致國滅,國滅后的端妃也被這個人殺死。
七葉想得頭皮發麻,真是很奇怪的故事。
七葉將書翻到最后一頁,去看那上邊的小印章。出人意料,這本書并沒有印章。她來回翻了翻,也都沒有找到。無奈之下她又打開了另外一本書,這本書和剛才那本書相隔很遠,但也是有字的,這本書叫作“言兒姑娘傳”。
言兒姑娘,好熟悉的名字。七葉差點兒要叫出來,言兒姑娘就是她在記憶中看見的公元的前妻啊,而這本書居然就是為她寫的傳記。
“呼。”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七葉抑制住指尖的顫抖,翻開了書冊。
依舊是史官的筆觸,從言兒姑娘的出生到亡故,時間串聯起一切。
言兒姑娘大概是在燕初的一個春日出生的,家里雖然算不上大門大戶,但世代書香,家底兒殷實。戰亂年代為躲避兵荒,言兒姑娘家躲進白山州孟縣的一個小山溝里,在那里一直長到八歲。她就像一匹根本套不上韁繩的野馬,每日里全然不顧女兒家的形象,在外和一群差不多大的農家孩子翻墻、爬樹,甚至偷雞摸鴨、放火燒山,簡直“無惡不作”。爹娘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但是全然無用,只能任憑她胡鬧。
十一歲那年,娘親又給她生了一個弟弟,全家的希望一下子都轉移寄托在她弟弟身上了,從此隨她鬧,再沒人去管教她。言兒姑娘的弟弟也果真不負眾望,才智超群,而沒人管教的言兒姑娘漸漸被遺忘,人們提起她的時候只會稱呼她野丫頭,她的心理漸漸產生了變化。
那一年大年初一的清晨,她偷偷帶著自己的弟弟溜出了門,整整三天沒有回家。后來,人們終于在一棵大樹上找到了趴在樹杈之間暈厥過去的言兒姑娘,而樹下是半個被咬的血肉模糊的頭顱,正是言兒姑娘的弟弟。言兒姑娘被接回家,數天之后終于轉醒過來。待人問時,她只記得是自己帶著弟弟去后山林子里玩兒,碰見了鄰居家的林哥哥。林哥哥上山砍柴,不巧正遇到一窩虎仔就給掏了,碰見言兒姑娘就順手送了她一只。結果沒想到林哥哥走后便來了猛虎,言兒姑娘和弟弟爬上樹躲避,之后她就不記得了。
造孽啊,言兒姑娘的爹娘每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但奈何人死不能復生,言兒姑娘又受了驚嚇,她爹娘只得忍住悲痛哄騙她說弟弟被猛虎叼走,生死不明。
林哥哥,七葉皺起眉頭,這里的林哥哥是看著言兒姑娘從小長到大的鄰居,兩人感情非常深,書里有寫很多時候言兒姑娘真的把他當成親哥哥看待。
在這件事之后林哥哥突然消失了。而言兒姑娘背負著內疚和愧責,看著一夜白頭的爹娘,她的脾氣和心性一下子就收斂了很多,竟然也開始安安靜靜地習練琴棋書畫。不學不知道,一學才知道她竟然也是天賦異稟,不到兩三年的時間,已經粗通書畫,能吟詩作對,最重要的是彈得一手好琴。村子里少了一個混吃混喝的女魔頭,多了一個琴音招鳳的才女。
在她十七歲的那一年,她爹收下了城東梁家一大戶人家的聘禮,將她許了出去,婚期定在正月二十。可是就在正月二十一那日的晚上,言兒姑娘家和梁家突然同時起了一場大火,火燒得太快,幾乎沒等反應過來,人、房子、錢財都已經被熊熊火焰吞噬殆盡。
兩家老小五十七口,竟然只有一個人逃了出來,那人就是言兒姑娘。
救言兒姑娘出來的人自稱是白山州人士,因為幼時受過重傷,失去了很多記憶,爬到街頭被一戶好心人家收養長大,后來勤學中了舉人,現在雖然還沒有官職,卻是樂得逍遙。
至于他怎么救的她,她卻是一點兒都想不起來。雖然活了下來,但言兒姑娘的精神徹底垮掉了,每日不思茶飯,只是發呆。救他出來的男子看這情況,便經常找她說說話,防止她一時想不開。
最開始的時候言兒姑娘只是聽,后來慢慢地開始有了一些表情。那男子告訴言兒姑娘,她的樣子讓他想起自己被猛虎搶走、離開雙親的事,他越來越能想象得到親人的痛苦。
聽到被猛虎傷,言兒姑娘竟然破天荒地開了口,對他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兩個故事講下去,不知不覺地重合,好像有很多地方莫名的相像。言兒姑娘一問男子的年齡,正好和自己弟弟一般大。原來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這樣巧合的事,言兒姑娘和男子都難以置信,兩個人相擁而泣。
男子說,他現在的名字叫孟。
七葉垂下眼簾,想起之前看見的公元的記憶,此時的孟應當是白貓弼所化,而放火的肯定就是之前的林哥哥,也就是公元。
繼續看書。在這之后言兒姑娘和孟兩人相依為命。造化弄人,在遇見孟之后,許久不見蹤影的林哥哥竟然也重新出現在了言兒姑娘生活里。不過林哥哥的再次出現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儒雅和風度完全被嘴角的冰冷掩蓋,像鬼魅一樣纏上了兩人,不斷地找著機會想要兩人的命。
言兒姑娘不得不和孟不停地搬家,從一個州到另外一個州,從燕北到燕南。
“年逾,亡三千余里。”七葉輕輕地念出聲,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為了殺一個小姑娘,公元真的是不遺余力。
七葉將書頁向后翻動,目光飛快地掠過。果然,后面那些都和之前她在公元記憶里看見的一模一樣。
言兒姑娘最終還是死在了林哥哥的手里。
七葉將書翻到最后一頁。這本是有印章的,但是印章處一團模糊,像是蓋上之后又被刻意地用指頭抹亂了。但細看,還是可以看清的。房間里的光線實在是太過昏暗,她將書冊拿起來,向門口走去,可是一見著陽光,泛黃的書頁上突然就躥起了一溜火苗。七葉嚇了一跳,連忙用手去撲,這一撲倒是真的撲滅了,但那一塊卻留下來一條焦黑的痕跡。
“和門外的字畫不同,這些書都不喜歡到外面去。”背后響起了老者的聲音,“所以我把他們留了下來。”
“這……”七葉吐了吐舌頭,實在是不好意思。
老者接過七葉手中的《言兒姑娘傳》,笑了笑:“不過,這本書既然與你有緣,那今日這一燒也是它的劫數。”
老者轉身向后走去,他伸手從一邊的木架里挑出了一本書,嘆道:“緣起劫至,劫為緣始,緣劫本就從來不曾分開。”
那是一本很厚的書冊,老者當著七葉的面打開。七葉瞥了一眼,是有字的。
“《孽俾錄》。”老者將書冊托住,口中暗暗念叨,那書冊開始嘩啦啦地自己翻動起來。
老者道:“千年之前,金朝開國皇帝永在攻破當時的夏都時,曾屠城三十六座。此大兇之事觸怒了天庭。上方有仙人獻計,在各處海島仙山選出了十二位前緣未了的神女,放她們下界為伶人,秉絕色身姿,禍亂大金后宮,待任務完成便重回各處,總共用了八百多年才了了這番罪孽。待最后一位神女歸位之后,天帝命人建造了伶靈谷,將十二張神女畫像供奉于谷內。又過了大概一千多年,當時的彼岸女君不小心將靈谷中一位神女的畫像碰掉,落入封壇的池水中。十二位神女結緣再次觸發,重新投入凡間。彼岸女君不知因果,內疚至極,決心下凡找尋,正巧得遇無垢上神。上神愿協助她,二人共同化身普通人,來人間尋找,這一找就是三百多年,而這本書講的就是這三百多年的故事。”
老者袖子輕輕一揮,書便飛向七葉懷中。不過就在那本書觸碰到七葉手臂的一瞬間,所有的字都消失了。老者表情里有一點兒驚訝,他搖搖頭:“時機未到,時機未到。”他一揮手,書自動合了起來,向架子上飛去,連飛了兩次都撞到了別的書冊,又飛了回來。老者搖搖頭,只得踮起腳尖親自把書塞了回去。等他回過頭去,發現七葉正慢慢向青銅鏡走去。老者的從懷中掏出一方帕,一甩,帕子騰空飛起,飄到銅鏡上方飄然落下,將鏡面蓋了個嚴實。
七葉轉過頭,疑惑地看著老者。老人搖搖頭:“這鏡不是凡物,恐損你運數。”
是這樣,七葉笑笑。
“不過……”老者走上前,伸手向銅鏡后面摸索了一番,取出另外一物。七葉定睛細看,是一本書冊。
“這是這里唯一一本沒有名字的書。”老者撫摩著書皮,目光炯炯。
“沒有名字?”七葉喃喃道。
老者將書遞給七葉,她接過翻了幾頁,是有字的。書翻到最后一頁,出乎意料,這本沒有名字的書竟然蓋了四個印: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志盛苦。
居然這么多?她開始好奇這里面的故事了。可是當她向前翻動的時候,卻發現有好多頁都被燒出焦黑的痕跡,看來曾經有人把這本書帶出去過。再看那扉頁上面依舊是有幾句偈語:
岐山起亂,亂世生玉,玉成王業,業業為孽。
沒什么美感的話,而且晦澀難懂。不過因為最近聽了太多和玉有關的事,七葉的第一反應便是此句講的應該是傳說中的岐山美玉,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七葉自言自語道。
老者顯然沒想到七葉能一下子就猜中,笑了下,說:“是,也不是。其實這句話說的是祖谷島的島主——無垢上神。他本是岐山一塊美玉,機緣巧合之下被岐山王所獲,雕琢打磨,成了開國玉璽,后來又被當成歷代相傳之璽。帝王將此物奉若奇珍,國之重器,此玉本就有些根源,身處皇宮,日久便生出靈異,修持了千年得了人形肉身,雖然不是仙胎,但最終也得以正果,飛升上神。”
“那位上神如今身在何處?”七葉問道。
老者搖搖頭:“本體流落凡間引得世人為他尸橫遍野,而上神自己則下落不明,無人知曉。”
“之前還說過無垢上神為助彼岸女君下凡三百余年,如今凡間出了這樣的大事,他竟然避不出面,那必然應該也有些緣由。”
老者點點頭。
這書里寫的大概應該就是無垢上神所經歷的歷朝歷代的世事,七葉著實感興趣,還想繼續看下去,但一邊的老者已經將她手中的書冊輕輕抽走:“天已經要黑了。”他指指外面。果然,已經沒有陽光透出來了。
“此地對你來講已經不應該再久留,往前面走幾步就是一家客棧,你可以帶著那個娃娃去那里安歇,老朽就不送了。”老者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七葉連忙答應著,上前抱起一邊的扇童。扇童雖然還在昏睡,但臉色已經好了很多,發出輕微的喘息。
“告辭。”七葉躬身謝道。
老者微笑著點點頭。
或許是錯覺,就在那一瞬間,一陣小風從門外吹進,將銅鏡的絹布掀起了一個角,就在那一個角的位置,一片白色的裙擺一閃而過。
七葉愣了一下,沒有說話,假裝沒有看見,離開。
三
離書館幾步的位置真的有一家客棧。七葉抱著扇童走了進去,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一邊的方桌上趴著一個打瞌睡的小伙計,她上前把他推醒。
“打尖?吃面?”小伙計猛然驚醒,脫口問道。
“住店。”她飛快地回答。
“乾字四號。”小伙計從袖子里掏出一把鑰匙,放在眼前。
“多謝。”七葉一把將鑰匙奪過。小伙子一愣,顯然是沒見過這么兇的姑娘。
“如果有人問起,千萬不可說出去。”七葉眼睛瞇起。她瞇起眼睛的時候大多是極其認真的狀態,而且目光也變得銳利,使人不寒而栗。
“當……然。”小伙子心中大驚。壞了,這人怕是結了仇家,來此躲避,不由得結結巴巴起來。
“他不敢。”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突然出現的男子長發及腰,一身火紅的披風,歪著頭,手搭在女子的肩上,嘴角一邊高高地揚起。
弼趴在七葉的耳邊,用罕見的嚴肅語氣飛快道:“走,上去說話。”
“我今日一早便去巷口和赤葉林打探,附近的店家沒有人見過什么綠臉的人,沒想到他們竟然直接找去了驛緣閣!”走到樓上的房間,將門窗鎖好,弼從七葉手中接過扇童,邊說話邊仔細地為他檢查傷勢。
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顯然使用的是仙家法術,似乎有人曾以妖力助其調息,所以現在的扇童只是昏睡,并無大礙。
“沒有經過巷口和赤葉林,他們是如何進到燭巷的?”七葉急道。
“從冥界,我們之前走過的那個地方。”弼嘆了口氣,“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其中恐怕就有鬼差的授意。”
“冥大人和明大人?”七葉驚道。
弼點點頭。
“為什么?”七葉不解。
“不過也不一定,”弼又搖頭,“他們既然當初同意收留你,那必然就不會出爾反爾。”
“那難道是……”七葉想到了想要自己性命的公元,但回想起剛剛公元為了自己不惜和同為神族的人反目為仇,就算他想要自己的性命,也斷然不會借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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