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她翻開詩集,照例為他讀一段詩: 你的眼睛這樣深沉,當我弓下身來啜泣 我看見所有的太陽都在其中弄影 一切失望投身其中轉瞬逝去 你的眼睛突然這樣深沉使我失去記憶 是鳥群掠過一片驚濤駭浪 晴光瀲滟,你的眼睛驀地變幻 夏季在為天使們裁剪云霞作衣裳 天空從來沒有像在麥浪上這樣湛藍 什么風也吹不盡碧空的憂傷 你淚花晶瑩的眼睛比它還明亮 你的眼睛連雨后的晴空也感到嫉妒 玻璃杯裂開的那一道印痕才最藍最藍 他的眼睛是那樣深邃,像最深最藍的海。她多想再一次看見那片海。 她伏在他身上,握著他的手,聞著那熟悉的令她迷戀的氣味,慢慢睡著了。 十二月的第一天,周一,天氣陰,窗外風大,似是山雨欲來。這一天,是翔盛集團成立五周年的紀念日,公司舉辦了隆重的party。 上午十點,就在翔盛的周年慶正式開始的時刻,一份舉報翔盛集團持有幽靈公司、偷稅漏稅、操縱股票等違法行為的材料被送到了經偵科。隨后,相關人員傳訊翔盛集團最高執行人謝翔盛。一開始謝翔盛還沒太當回事,以為不過又是一次雷聲大雨點小的老套路,直到律師火急火燎地跑來跟他講,那份材料非常詳盡且證據確鑿,可能很難糊弄過去時,他才猛然醒悟明白,這一次的對手是有備而來,而且非常強大。 他一邊應付著調查,一邊讓律師團隊趕緊想對策,不管花多少代價都必須壓下。 可是這一波調查來勢洶洶,之前他鋪好的關系竟然都行不通了,搞得他焦頭爛額,好幾次血壓飆高,險些暈倒。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幾天后,oneeye新聞網爆料,翔盛海運涉嫌在境外布置操作黑漁船進行非法捕撈,還在當地雇用了眾多廉價童工,除此之外,還涉嫌大量走私海產品。 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第一塊牌倒下后,后面的就緊接著全部嘩啦啦地應聲而倒。 佇立在島城海岸線旁迎風航行的那艘巨大船帆,被一陣接一陣的風雨海浪沖撞得搖搖欲墜。 而最致命的一擊,在調查與輿論都達到最熱時被拋了出來。七年前在印度洋公海上的考古船“知遠號”懸案被重新翻了出來,所有的證據與證詞都直指翔盛副總謝斐。謝氏短短幾年間能由一家小小的漁業公司壯大成上市集團,原來其背后龐大的資金鏈,是通過踐踏十條人命得來的。 輿論嘩然,警方立即羈押了謝斐,重新對“知遠號”事件展開調查。 這一波一波接踵而至,像是早就被人設計好了時機,根本不給對方應付的時間與反擊的余地。 所有人都在說,翔盛完蛋了,謝家父子完蛋了。 霓喃關掉了新聞頁面。網絡上紛紛擾擾的輿論中,有震驚有咒罵有哀悼,那都是旁人的情緒,趁著熱乎勁隨口一說,而對于她以及那些遇難者家屬來講,這一場戰爭,是漫長的七年時光,是惦念,是眼淚,是憤怒,是心碎,也是心里難以泯滅的信念,是塵埃落定,是終于得以用真相告慰亡魂。 她輕撫他的臉頰,指腹掃過他的眉心。 “清時,你以后再也不用做噩夢了,不用再失眠,不用再負疚。” 在翔盛最亂的時刻,上午十一點,一個女人端著一個大收納盒從樓里走了出來,她穿過馬路后,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朝對面那艘帆船造型的建筑望了一眼,那一刻她眼中的情緒復雜難辨,有一些厭惡,但似乎又有一絲留戀,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忽然有人走到她身邊,接過了她手中巨大的收納盒。 她看了眼來人,然后跟著他往前走。 傅清平驅車帶她去了一家日式小酒館,此時還未到飯點,室內很安靜。他從未在工作時間喝過酒,可今天他特別想喝一杯。 他開口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女人的表情淡淡的:“自己甘愿做的事情,談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 “紀言,你做好心理準備,之后你找工作可能會四處碰壁,甚至會沒有公司敢要你。” 內賊,是行業里最大的忌諱。 “我知道。”她的聲音非常平靜。 他忍不住問她:“后悔嗎?” 紀言輕輕搖了下頭,淡笑:“人這一生,總有些東西,是比金錢、名譽、前途更重要的。” 相似的對白,在七年前也上演過。在這個長達數年的計劃開始之前,傅清平就問過她,這是一條十分艱難的路,你確定要走嗎?她的回答同今天差不多。 七年前,他們在告別儀式上相遇。遇難者中最小的潛水員只有十九歲,那是她的表弟。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勝似親姐弟。那時她還在念大三,她認出了他這個畢業多年后仍是系里的傳說的師兄,于是上前打了個招呼,淡淡的一句問候,卻改變了她整個人生軌跡。之后,她的人生就按照傅清平的規劃一步步走著,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而后入職翔盛法務部,從助理做起。因為有他在背后提供專業上的幫助,她在職場混得順風順水,一路從底層做到了首席,成為謝翔盛最信任的律師之一。 他肅容,端起酒杯,與她碰杯。 “敬亡者。” “敬亡者。” 兩人異口同聲,然后仰頭,一口將杯中酒飲盡。 敬亡者。 長眠于深海的那些孤魂,雖然這一刻遲到了很多年,但愛你的人一刻都未曾忘懷,你們化作了他們胸中的熊熊烈火,經久不滅,是永恒的印記。 入夜,傅清平驅車前往海灘。冬日夜晚的海冷冽肅殺,風聲卷著海浪聲,撕破夜空的寧靜。 他走到那片熟悉的沙灘,遠遠便看見有個人坐在那里。 與往常很多次一樣,她在喝酒。 這么多年來,他對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喝酒的樣子,有著東北女子特有的爽朗勁兒與好酒量。 胡蝶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后,揚起了手中的酒瓶:“喝嗎?” 傅清平在她身邊坐下來,接過酒瓶。這次是那種小小的瓶子,依舊是醇香的米酒,他知道,那是她母親的手藝。 “傅清平。”相識多年,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她側頭深深凝視著他,“你知道的吧,一直都知道的吧,我喜歡你。” 一波潮水卷過來,拍打著巖石與沙灘,風呼嘯而過,潮水再退回大海的懷抱。 在下一波潮水再次襲來的短暫間歇里,她聽到他輕而堅決的聲音:“對不起。” 沉默。 除了沉默,她不知自己還能說什么。原本以為,等七年前的事件真相塵埃落定后,他能好好地與心里的那個人告別,可以從禁錮他的那片風景里走出來,可根本不是,他的心永遠地停留在了那一年那一月,永遠地屬于那一個人。她與他之間,隔著的何止是山海,而是不可逾越的兩個世界。 傅清平起身。 “我先走了。”他說。 走了幾步后,他忽然回頭,輕聲說:“胡警官,天冷,早點回家吧。” 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此刻的神色一定與他的語氣一樣柔和,與以往的冷淡截然不同,可她知道,也僅僅到此為止了,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大的溫柔,不會有更多了。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淡化成一抹虛影。 冷冽的海風里,同開始一樣,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胡蝶慢慢地轉過頭,她抱緊手臂,覺得這夜是真的很冷很冷。 她將最后一瓶酒開了,仰頭喝了一大口。她皺了皺眉,低聲道:“哥,咱媽是怎么回事啊,今年釀的酒怎么這么苦啊。” 苦澀得讓人想要流淚。 平安夜那天,寧潮聲終于出院了。 霓喃與秦艽一起去接他,回家前,寧潮聲提出先去探望傅清時,這是傅清時出事后,寧潮聲第一次見他。 寧潮聲讓她們等在病房外,給他兩分鐘時間單獨見傅清時。 秦艽打趣說:“兩個大男人,關起門來私下見面,你是想干嗎?” 寧潮聲被她說得臉一下子紅了,低聲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唉,還是動不動就臉紅啊。秦艽忽然發現逗他羞窘也怪有趣的,便忍不住故意調侃了他幾句。 霓喃看著兩人你來我往沒什么營養的互動,心里泛起一陣暖意,只有在面對在意的人時,我們才會把無聊的話、無聊的事都說得做得那樣興致勃勃,那樣生動。 寧潮聲走到病床邊,看了一會沉睡的傅清時,他忽然俯身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你答應過我的,不會欺負她。你現在躺在這里,就是在欺負她。你如果不快點醒來……”他揚了揚拳頭,“我真的會揍你的!” 寧潮聲出來后,霓喃問他:“你剛才跟他說什么了?” 她看見他俯身靠近傅清時說了些什么。 寧潮聲微笑:“沒什么。” 霓喃狐疑:“真的?” “真的。” 秦艽去開車,霓喃與寧潮聲在路邊等,他忽然說:“霓喃,如果有水下拍攝的活兒,你幫我接下。” 霓喃吃驚地望向他:“你不是不愿意接商拍嗎?”他的水攝圖因為風格鮮明獨特,在圈子里小有名氣,甚至有團隊聯系他想簽他,都被他拒絕了。他的鏡頭,專門注拍海洋生物,極少拍人,即使拍人也都是公益宣傳片。 寧潮聲笑了下:“你不是一直說我再這樣繼續傲嬌下去會餓死的嗎?” 霓喃回道:“我都念叨兩年了,也沒見你改啊。怎么,醫院住久了,悟出人生大道理來了,轉性了?” 寧潮聲沉默了一會,才說:“小九一個人照顧弟弟,實在太累了。我想幫她分擔。” 霓喃的第一反應是自家這小破孩長大了,深感欣慰。但接著又想到,不對啊!她非常驚訝:“你們倆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我怎么不知道!” “哦,還沒有在一起。”他微微低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決定向她告白了。” 霓喃:“……” 這實心眼的小孩兒,女朋友還沒追到手,就開始考慮幫人家分擔壓力,一起養生病的弟弟了? 她決定將這件事講給傅清時聽。她在病房陪他的時間里,總是跟他講些有的沒的,都是她生活中發生的一些細微小事。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