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國土越往南雨水就越多，才進(jìn)九月，楚州就斷斷續(xù)續(xù)接連下了三天，河陽城外小清河里的水位也隨之上漲了數(shù)寸之高，潺潺水聲很是悅耳。

    九月初三是常半仙早就算好的吉日，陳無雙讓侍女拆下原來衣服的袖子來，把無法放進(jìn)儲物法寶中的驚鴻劍嚴(yán)嚴(yán)實實裹住，跟鐵箱子一起背在肩上，而后趁著秋雨連綿，三人悄然辭別窮酸書生，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徑直從城中穿過，望南而去。

    邋遢老頭能帶走六枚承天通寶和滿滿一葫蘆酒，畢竟沒有辦法將那座先前布下的陣法一起帶走，好在少年能以僅剩一成沒有凝為實質(zhì)的靈識為引，驅(qū)動那顆古怪的珠子遮蓋住自身氣息，連谷雨用靈識查探，也會以為自家主子是個修為不精的二境劍修。

    陳無雙自信這般完全的準(zhǔn)備，只要不是跟那黑衣老婦迎面碰上，八成能瞞過去，誰也不會相信一個月前還沒有真氣在身的少年，區(qū)區(qū)幾十天功夫就能修到二境。

    出了河陽城南門不遠(yuǎn)，就是洞庭湖分支出來的那條小清河，河面上架著一彎青石板橋。張正言說，過了橋避開官道一直往南走，六七十里處便是楚州有名的拜相山。拜相山原來叫做柴山，因山上樹木茂密、附近村民以打柴為生而命名，可現(xiàn)在沒有人敢再上去隨意砍樹了。

    景禎皇帝的老師、前任首輔程老大人病逝之后落葉歸根，其子嗣扶靈榮歸故里，就葬在那山上，所以才改名為拜相山。若是陽春三月，河陽城里的讀書人往往要去山下辦詩會、開經(jīng)筵，引得不少大戶人家的女子都去觀望，伺機(jī)挑選如意郎君。

    這時候淫雨霏霏、芳菲落盡，拜相山左近是不會有熱鬧可看的。陳無雙三人踩著泥濘小路謹(jǐn)慎而行，一路上盡管有些提心吊膽，可無驚無險走出了六十余里，連黑衣老婦的影子都沒見到，谷雨甚至已經(jīng)對讀書能解跗骨之毒的說法信了大半。

    直到天色將晚雨快停時，常半仙遙遙已經(jīng)能看見拜相山的輪廓，“那后生說山下有能落腳借宿的地方，再走快些吧，老夫心里總不太踏實?！卑滓律倌昀湫σ宦?，“別說這又是你算出來的，你那卦象還說今日最宜遠(yuǎn)行，瞧瞧這一地泥水，一天功夫才走出來不到七十里?！?

    話音剛落就聽山腳下一聲炸雷，邋遢老頭嚇了一跳，忙抬頭看去，“不該啊，怎么這時候還打雷閃電的？”谷雨已經(jīng)將佩劍握在手里，這種天氣靈識也放不出去多遠(yuǎn)，反倒是陳無雙立即循聲以神識探查，道：“有修士在拜相山下動手，人數(shù)似乎不少。”

    侍女瞬間就想到了那道雷聲是什么，不可思議道：“是駐仙山的紫霄神雷訣！”這門御劍術(shù)可謂名副其實的如雷貫耳，自從洞庭湖官賣上程云逸以傳授給小侯爺為代價，換取了康樂侯所掌握的劍山隱秘消息之后，陳無雙就想著如果有機(jī)會，一定得見識見識這門比青冥劍訣還厲害的本事。

    短暫的猶豫之后，少年就做了決定，“走，去看看！”想要見識紫霄神雷訣倒不急于一時，陳無雙想到的是駐仙山弟子在這里動手，必然不可能是同門之間切磋，極有可能是跟旁人生死相斗，那么另一方，也許就是南疆玄蟒或者黑衣老婦其中之一。

    常半仙也贊同去瞧個熱鬧，不等谷雨答應(yīng)，就拽著少年祭起那六枚銅錢來御空而去，侍女只好御劍跟上。不到半柱香功夫，就接近了拜相山下，邋遢老頭收斂起氣息來遠(yuǎn)遠(yuǎn)落下，又拉著陳無雙躲在山腳另一側(cè)，找了個枯草茂密的地方伏下身子去看。

    前面大約二十丈距離處，七八個年輕人正圍著一個看不清面貌的修士爭斗，那修士穿著一身深色衣服，左臂處空空蕩蕩少了一條胳膊，年紀(jì)約有五十余歲，以寡敵眾還占了些上風(fēng)，修為決計不低。

    另一邊的年輕修士中有男有女，各色劍光交替閃爍不停，陳無雙赫然發(fā)覺其中一名女子劍修，用的正是跟吳北河一樣的松風(fēng)劍訣，劍氣所凝聚而成的數(shù)蓬碧綠松針咻咻破空，看聲勢應(yīng)該修為不如吳北河，能有三境五品。谷雨先前的判斷沒錯，這些人應(yīng)該就是駐仙山的弟子，只是不知道剛才用紫霄神雷訣的是哪一個。

    獨(dú)臂修士手里沒有兵器，但是祭起來小小一尊三足香爐御敵，遠(yuǎn)遠(yuǎn)看去那香爐跟沈辭云的沉香劍顏色有些相像，懸在半空中緩緩旋轉(zhuǎn)，撒下一縷一縷青煙，飄飄裊裊竟然能擋住七八人的劍氣。谷雨在一旁伏低身子，輕聲道：“至少八品?！?

    陳無雙訝然問道：“至少八品？你是說那人有可能是五境？”侍女面容嚴(yán)肅地點點頭，“他沒有全力出手，看不清具體境界，能如此輕松地同時應(yīng)對六個五品、兩個六品，修為比那妖婦只高不低?！背０胂梢彩前欀碱^，緊盯著半空中那尊香爐，喃喃自語道：“那法寶···我好像在哪里聽說過···”

    這是，場中爭斗的駐仙山弟子中突然有一人揚(yáng)聲問道：“惡賊，可敢留下姓名來？”獨(dú)臂修士右手指訣一變，那尊香爐滴溜溜旋轉(zhuǎn)著，將駐仙山眾弟子齊齊逼退幾步，眼神好像往陳無雙等人藏身的地方撇了一下，笑道：“有何不敢？老夫···姓陳?！?

    聽清楚二人對話的陳無雙轉(zhuǎn)而面向侍女，谷雨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司天監(jiān)的人，也許是湊巧姓陳。”常半仙想了一陣，還是沒有想起來那尊香爐模樣的法寶在哪里聽說過，沉吟道：“看著不像是個邪修，各大門派里沒聽說過有這么個人，莫非是個隱居的散修？”

    駐仙山中另一男子劍修冷哼一聲，斥道：“跟他廢什么話！敢害我門中師弟，你就算是司天監(jiān)的人，駐仙山也饒不了你！”說罷手中長劍霍然亮起，斜斜朝上一撩，刺目的白光一閃而逝，鋒利劍氣似乎將頭頂云層和雨幕撕裂開一條縫隙，隨即劍光再亮?xí)r卻是淡淡紫色，一道閃電突然落下，直直擊中劍身，發(fā)出轟隆一聲炸響。

    雷聲未歇時，那男子長劍脫手而出，裹挾著天雷之威迅烈刺向獨(dú)臂修士左胸，速度之快在空中帶出一串殘影，迅雷不及掩耳不外如是，正是駐仙山掌門親傳弟子才有資格修行的頂尖御劍術(shù)，紫霄神雷訣！

    仿佛要為這驚艷的一劍助威，云層之上也呼應(yīng)著滾起陣陣悶響，聲傳四野不絕于耳。陳無雙大為震撼，這等御劍術(shù)確實威力要在青冥劍訣之上，可在蘇慕仙眼中竟然只算是取巧的手段，那他自創(chuàng)的劍十七，施展開來又該是如何景象？

    盡管使出這一劍的駐仙山弟子還未踏足四境，但直面其鋒的獨(dú)臂修士也不敢輕視，空蕩蕩的左袖陡然一甩而出，在風(fēng)聲中伸展延長兩丈有余，卷住那尊三足香爐，如流星錘一般悍然撞向頃刻之間就到眼前的長劍，一擊之下發(fā)出霹靂巨響，二者各自倒飛很遠(yuǎn)。

    駐仙山那名弟子蹬蹬后退七八步，仍是擋不住反噬之力，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來，獨(dú)臂修士也后退了兩步才又站穩(wěn)，面色也看不出任何變化，二人修為高下立判，被動防守的人不閃不避強(qiáng)行接下那一劍僅僅退后了兩步，反倒讓對方受了內(nèi)傷，這等本事確實要高于當(dāng)日酒肆門前的黑衣老婦。

    陳無雙本想用神識去感悟那接引了天雷的一劍，從而揣摩其中劍意，沒想到眨眼間就分了勝負(fù)，不可置信道：“散修有這種手段？”常半仙沉著臉訝然不語。

    各人脾氣性情不同，    天下確實有很多不愿受門規(guī)束縛的修士，這些人不肯加入任何門派，所學(xué)的功法要么是家傳、要么是偶然得之，其中也不乏天資超絕之輩?？梢粋€人本事再大終究也是勢單力薄，比不上大門派底蘊(yùn)深厚、資源豐富，除極少數(shù)之外，能達(dá)到四境就算不容易。

    但現(xiàn)在見到的這個獨(dú)臂修士，修為之高、手段之絕就算比之陸不器、程云逸也技高一籌，若真是散修，早就揚(yáng)名于大周了，不可能谷雨跟常半仙都沒聽說過。盡管侍女跟邋遢老頭都認(rèn)為他不是邪修，可陳無雙的神識中總感覺，那人身上的氣質(zhì)和功法都有些奇怪，不像越秀劍閣、駐仙山亦或是司天監(jiān)的弟子一樣，總會沾染些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氣息。

    如果把正道修士比作白色，把馮秉忠、黑衣老婦之流比作黑色，少年認(rèn)為，這個獨(dú)臂修士是介乎于兩者之間的灰色，非正非邪、亦正亦邪。至于那尊看起來不低于胭脂劍品級的三足香爐，常半仙既然聽說過，總有能回想起來的時候。

    獨(dú)臂修士一招逼退駐仙山弟子的紫霄神雷劍氣，站定身子冷笑一聲，“本不欲多造殺孽，你等卻不依不饒，那便怪不得老夫手下無情了?！闭f罷左袖一甩，香爐如同被抽了鞭子的陀螺一樣陡然加速旋轉(zhuǎn)起來，帶起陣陣嗡嗡聲響，獨(dú)臂修士右手再一揚(yáng)，三根已經(jīng)被點燃的線香準(zhǔn)準(zhǔn)插進(jìn)其中，剎那間青煙彌漫四散，好似山間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