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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實美不說話了。
他咬了咬牙,顴骨鼓動,面部神色快速變化。
至于在場的其他尊攘派公卿,也都是目目相看,表情變得復雜難言。
雖然他們平日里總在“念經”,將尊王攘夷、天皇如何如何、朝廷如何如何掛在嘴邊,把自己塑造成一副憂國憂民的忠臣形象。
但實質上,他們心里也很清楚——他們從始至終就沒將天皇放在眼里!
對待天皇,他們與尋常人等并無二致,都只是把他當做是一件好使的工具!
只要不是被程朱理學洗腦了,但凡是腦袋正常的人,誰會對一個平日里總藏在簾子的后方,基本不說話的“陌生人”產生強烈的忠誠心?
所謂的“朝敵”,乃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并非絕對的概念。
簡單來說——只要擊敗目前封鎖御所的會薩聯(lián)軍,重新掌控天皇,就能一口氣扭轉當前的困境!
一如數百年前的室町幕府!
由室町幕府一手扶持的北朝擊敗了由后醍醐天皇建立的南朝,既結束了南北朝時代,也奪回了話語權。
從法理上來講,南朝方為正統(tǒng),北朝乃是偽政權。
結果……就因為軍事上的不利,北朝吞滅了南朝。
隨著南朝的敗亡,足利氏從十惡不赦的朝敵變?yōu)榱私y(tǒng)一天下、再塑山河的英雄。
至于北朝……這個偽政權一直延續(xù)至今。
嚴格來講,自室町時代以降的歷代天皇,全都是偽朝天子,毫無合法性可言。
正統(tǒng)天子血脈斷絕,偽朝天子穩(wěn)坐江山……滑稽又諷刺。
更幽默的是,南朝之后的歷代統(tǒng)治者——豐臣秀吉也好,德川家康也罷——全都知道目前御所內的天皇乃是偽朝天子。
但他們?yōu)榱吮舜说睦婵剂浚紭O默契地睜眼說瞎話,極力規(guī)避“南朝與北朝,誰為正統(tǒng)?”的敏感話題。
江戶幕府編寫史書時,雖然主張北朝為正統(tǒng),但他們也知道這則理論根本就站不住腳,所以陰惻惻地補上一句“兩朝并立”,也就是主張南北朝都是正統(tǒng)。
只要拳頭夠大,連天皇都可以更換,遑論是區(qū)區(qū)的“朝敵”之名?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亙古不變的真理。
然而……雖然久坂玄瑞的這一席話講得很是漂亮、動聽,但三條實美等人可不是蔽明塞聰的庸碌之輩,才不會因為他的三言兩語就失了分寸。
某人厲聲喝道:
“久坂君,你說得倒輕松!”
“我且問你,你如何能保證長州軍能夠擊敗會薩聯(lián)軍?”
“別以為我不知道,會薩聯(lián)軍的總兵力有足足3000人!”
“而目前駐留京都的長州軍,只有區(qū)區(qū)的2000人。”
“以2000打3000,你們何以敢稱‘必勝’?”
說話之人名叫錦小路賴德。
他乃尊攘派公卿的核心領袖之一。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在場的其余尊攘派公卿的連聲附和。
“是啊是啊!”
“對方兵力占優(yōu),同時又占據了出兵的大義,試問你們如何取勝?”
“久坂君,切莫亂來!擅動刀兵,恐有不測!”
……
久坂玄瑞默默承受著三條實美等人的嘰嘰喳喳。
少頃,他不卑不亢地朗聲應答道:
“請諸位大人放心!”
“誠然,會薩聯(lián)軍占有兵力上的優(yōu)勢。”
“但是!”
言及此處,他驀地一轉話鋒,抬高音量。
“他們的總兵力僅僅只比我們多出1000人而已!”
“只要我們拿出無懼死亡的英勇氣概,彰顯我們長州男兒的‘長州魂’,定能大獲全勝!”
說來滑稽……他這不說倒好,一說反倒引發(fā)三條實美等人的過激反應。
錦小路賴德擰起兩眉,忿忿不平地冷哼一聲:
“氣概、‘長州魂’……又來了!又是這樣的說辭!”
他一邊說,一邊神情激動地拍打地板,發(fā)出“砰”、“砰”、“砰”的駭人聲響。
“不久前,你也是這么跟我們說的!”
“說什么‘拿出氣概’,說什么‘彰顯長州魂’。”
“你們口口聲聲說著只要拿出必死的無畏決心,區(qū)區(qū)西夷根本就不在話下。”
“可結果呢?”
“下關戰(zhàn)爭以慘敗告終!你們被西夷打得一敗涂地!”
“進攻下關的西夷只有美利堅與法蘭西,英吉利、露西亞等國都還沒有參戰(zhàn)呢,就把你們打得找不著北了!”
“你們這樣的表現,叫我們如何相信你們?”
此言一出,久坂玄瑞頓時僵在原地,就跟石化了似的。
仔細瞧去,一顆豆大的冷汗自其額間滲出、滑落。
同一時間,房內外的長州將士們紛紛低下頭顱,面露愧色,眼觀鼻鼻觀心……
現場氛圍變得無比沉重。
無人說話,只有粗重且急促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有道是“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錦小路賴德適才所說的每一言每一語,全都是無從抵賴的真話。
在下關戰(zhàn)爭開打之前,以久坂玄瑞為首的長州激進派拍著胸脯向三條實美等人保證:經此一役,定叫西夷不敢再小瞧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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