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青云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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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劉掌事和陶吏的臉色果然變了。
如果說他們起初猜到這姓章的校尉是在詐他們,小昭王這話一出,他們便要疑心這礦上的秘密敗露了。
否則小昭王怎么知道蒙四的死因有異呢?
謝容與道:“他也不是死于饑寒,而是死于非命。若是本王所料不錯,他死前,應該還和你們說過些什么,只是你們當他是個瘋子,沒把他的話當真罷了,還有——”
謝容與把茶盞往一旁放了,傾下身來,“石良,這位來為岑雪明收尸的中州官員,最后究竟去了哪兒?”
“還是不肯說是嗎?”謝容與見劉掌事和陶吏的臉都快貼在了地上,雙肩瑟瑟顫動,牙關卻咬得緊,“你以為你們瞞下去,就能保住這礦上所有人的性命,封原帶了多少人來,玄鷹司又來了多少人,你們沒瞧見嗎?”
謝容與的語氣不溫不火,“其實你們也沒大錯,礦上條件如此,許多事都迫不得已,不過,規矩既然壞了,朝廷自然要追究到底。劉掌事,你除了是這礦上的掌事,還是脂溪鎮的鎮長,你以為這么多官兵到礦上,只為拿監軍和流放犯么,鎮上礦工一個也跑不了。實話實說尚能將功補過,本王能不能法外容情,就看你肯不肯開口了?!?
謝容與這一番話恰好說到了劉掌事的痛處。
他除了是礦上的掌事,到底也是脂溪鎮的鎮長,那么多的生計都指著他,如果出了事,鎮上那些婦孺還怎么活。
再說,小昭王是怎么知道礦工們也卷在這場事端里的?
“罷了。”劉掌事一咬牙,“我說?!?
正午日頭正盛,營地的一間帳子后簾一掀,抬出一具尸身,尸身被白布蓋著,上頭滲出斑斑血跡,一名兵衛立刻上前,掀開白布一看,隨即擺擺手,壓低聲音道:“抬走吧,仔細別被人瞧見。”
抬尸的稱是,快步去林間處理尸身了。
不一會兒,封原過來了,兵衛立刻上前稟道:“將軍,剛死了兩個流放犯,后頭的就繃不住開始招了,不過他們說得顛三倒四的,看樣子知道得都不太全,拼湊一番,大致能拼出真相。”
封原點點頭,大步走進帳中,拿起案上的供詞看了一眼,徑自就問:“蒙四究竟是怎么死的?”
沒有秘密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流放犯看著接連已有兩人受刑而死,早就想招了,眼下聽封原又問一遍,其中一人道:“回官爺,蒙四他……他是開礦死的?!?
“這個蒙四,根本不是死于饑寒,他是開礦死的?!?
“開礦死的?”
“正是?!眲⒄剖碌溃暗钕驴赡軐﹂_礦的步驟不熟悉,這礦山的礦,不是拿鐵鍬鑿鑿就有的,如果礦藏在深山之中,就需要炸山,就是……拿火藥把山巖炸開,淌出一條火路來。礦上有的地方存了油罐和硝石,就是為了這個。
“尋常炸山開礦,只要把火藥放在開礦點,然后在遠處引燃火繩就行了,不過說著簡單,實際上卻有很多困難,比如為防引發山火,火繩不能太長,比如有時候炸山會引發山體崩塌,人離得再遠,都會遇到危險。所以朝廷司礦署很早就出過規定,但凡開礦炸山,都得由有經驗的礦工親自帶隊。但是再有經驗的礦工,一旦遇到礦難,也是躲不開的,是故早年因為炸山,礦上死過不少礦工。說回蒙四……”
“……這個蒙四,剛來礦上的時候話很少,我們同來的幾個,只知道他是個半瘋的瘋子,沒看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鼻舴甘懿蛔】嵝蹋泄┑?。
“可能是礦上的日子太苦了吧,到了三年前,就是嘉寧元年的那一年,有一天夜里,蒙四忽然對我說,他不想在礦上呆下去了,在這里生不如死。我當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誰知道隔一天,他就去找監軍,說什么他不是蒙四,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個朝廷命官,因為有人要殺他,他才頂替了蒙四來到礦上?!?
封原聽到這里,心中了然。
嘉寧元年,嘉寧帝大赦天下,岑雪明在礦上吃盡了苦頭,起了僥幸心理,想著也許洗襟臺的事端早已過去,沒有人會追殺他,他可以離開礦上另尋法子保平安了。
“……這個蒙四本來就有瘋病,他跟監軍們說自己是朝廷命官,誰會信他?當時監軍還故意逗他,說‘你是朝廷命官,那你姓甚名誰,在何處任何職啊’,蒙四卻說他暫時不能說?!?
他自然不能說,他若這樣就暴露了自己是岑雪明,曲不惟會第一時間找到他。
封原道:“說下去。”
“所以蒙四就想了一個法子……”
“因為每回炸山都有危險,久而久之,礦上就有了個不成文的習俗。”劉掌事猶豫了半晌,說道,“就是炸山不讓有經驗的礦工上,而是讓流放犯上,自然作為回報,礦監軍也會給這些流放犯一些好處,或者幫他們實現一個力所能及的愿望。”
“說真的,這些流放犯在礦上待久了,他們的愿望都是很小的愿望,有家人的不外乎是給家人送封信,想知道家人的消息,沒家人的就想吃好些,住好些,入秋后能吃上一頓肉,冬天能添一件破布襖子,多少也就滿足了。當時恰逢礦上要炸山,這個蒙四呢,自告奮勇要去炸山,作為回報,他讓監軍在炸山之后給中州衙門一個叫石良的人寫信,他說這個石良會帶來證明他身份的證據。石良本來就是蒙四發生意外的聯系人,蒙四這個要求可說是很好滿足,所以監軍立刻就應了。誰知偏偏就是那次,炸山出了事……”
囚犯仔細回憶著三年前,脂溪礦上的那次炸山,“……火藥炸崩了山體,我只記得一聲轟鳴后,山間到處都是巨響,亂石、山礫從山上飛濺下來,礦上的人都在跑,離得遠的跑掉了,離得近的,尤其是負責炸山的那幾個,一個都沒能活下來,全被埋在了山底,包括蒙四……”
“其實他們附近就有個巖穴,如果是有經驗的礦工帶隊,這幾個炸山開礦的未必會死,可是……流放犯沒經驗啊,見到山體崩塌,當時就亂了,到最后,包括蒙四一共七人,一個都沒活下來。
“流放犯炸山開礦,這是壞了規矩的,朝廷如果問責,礦監軍、礦工,包括囚犯,一個都跑不了,所以怎么辦呢?礦上只好稱這幾個囚犯是死于饑寒,然后依規矩寫信讓這些人的親人過來收尸,大可以稱是尸身腐壞,早就一把火燒了。
“信寄出去逾兩月,礦上相繼來了人,包括中州衙門那位姓石的典薄,石典薄一到陵川便給我們寫了信,讓我們去脂溪鎮上接他,我們的人立刻就去了,然而在鎮上等了大半個月,都沒有等到他。”
“石良去了哪里?”祁銘追問。
劉掌事猶豫了片刻,好似下了什么決心,才道:“……他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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