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長安城上,孤蟾高懸。一冷清輝似是被佛光接引一般,自杳冥間淡遠垂降,撥出數束單單臨幸了一間頗顯恢弘莊重的廟殿。 此處便是長安觀音寺內祖師殿所在。 此時已月至中天,但殿內仍是一片燈燭交相輝映,光芒普照,異香連連,須髯虬結威嚴無上的菩提達摩祖師像在佛龕正中圓睜驚雷怒目,四際香燭環抱,金玉為邊的檀木香桌上體態修長的行香爐內正燃著三根長香,周邊擺滿各類瓜果,前處還有三杯清茶,茶葉盡數墜在杯底,顯然已是冷了許久。 小小一間祖師殿,卻幾乎所有擺放的禮佛物件都在盡可能往一個“香”字上扯,也不知若是達摩祖師真當顯靈,是會被這滿屋繚繞的撲鼻異香與通明晃目的燈燭擾的頭昏腦漲云里霧里,還是會被這些個美名曰香卻死氣沉沉的東西搞得啞口無言,又一口冷苦茶水嗆的心火陡生,拂袖而去…… 這些冒犯褻瀆的問題顯然不是階下那個滿目愁容的中年僧侶會考慮的。 雜褐色袈裟自上而下,只在腋處與因雙手合十而彎曲的臂彎處留下淺淡折痕,裹了些許陰翳進去,除此之外莫說灰塵,便是連半分皺起都不曾見,素凈平直,不外如是。然而這平直一直蔓延至衣領處便戛然而止,自脖頸向上,僧人滿臉的皺山紋谷,好似將面相書中那些個叫得上名字的紋路全部拓印了一遍,雖然每一條每一道均是規整對稱,然而終究太多了些,在這明明不過將近天命之年的臉上堆砌鑿刻……也難怪身為寺中第三輩“了”字輩的他會被常常認為甚至要比方丈年紀還要大上些許。 僧人行完最后一次禮拜,抬眼望向高高在上的菩提達摩像,明睿干凈的眼神中擾過一絲不舍的云翳,但轉瞬即逝,他撿起一旁的錫杖,緊緊行囊,走出了這間自己供奉了數十年的祖師殿。燈光如佛光慈悲灑下,似乎穿透了他內心的想法,將那寬厚的影子印出幾分決然,細細摹畫在青石板磚上,試圖留下幾分此人曾在此過的證明。 寺院中一片寂靜,沒有蛙鳴,沒有鳥啼,沒有風清拂荷,沒有蓮卷池波,沒有落水滴振古鐘,也沒有蟲蟻窸窣瓦縫,整個寺院被籠罩在一種近乎令人窒息的安靜中,只有心臟在這無形無聲的鎮壓之中盡可能發出跳動的嗵響,卻只能在僧人耳畔留下一陣陣低沉震腦的嗡鳴。 沒有人也沒有光,偌大的觀音寺,似乎只剩下了僧人背后的祖師殿中的燭火與他自己成了這一片空曠中唯二的存在,還在倔強地印證著此間此處的真實。 僧人抬眼,看向眼前一片近乎實體的黑暗與寂靜,那雙明睿的靈光此刻點在其上,似乎要燒穿這虛空一般凝視許久,緩緩嘆出一口氣,手持錫杖踏步向前走出幾步,穩穩站在光暗分隔的邊緣,猶如一位腳踏懸崖目視深淵之人,然而卻不見有什么恐慌神色,反而是滿臉慈悲,像是對什么即將破碎的的東西充滿了憐惜。 僧人行單手禮躬身一拜,緩緩向前點出一杖,就在那錫杖杖根觸及黑暗時,一聲清晰無比的碎裂聲如一道亮光忽而閃過僧人心頭,隨即,那種與此地佛光格格不入的壓抑消散無二,風聲、蟬聲、葉落聲、淌水聲在這一瞬間一股腦擠了進來,如空間中泛起一道無形的波紋宕開在寺院中央,將此間重新接納回到現世之中。 僧人看看周遭那些重新顯現出形體的寶殿與廊廡,輕輕搖了搖頭,緩步走到山門處,伸手撥開寺門,看向門外那個長跪不起,口中嗆出的鮮血已然將身上僧衣胸前染透的小和尚,頌一聲佛,不無痛惜道: “……何必?” 小和尚顯然已是受了重傷,只顧大口吐血,根本說不出話,只能用驚詫莫名的眼神死死瞪著僧人,滿眼的不可思議到了幾乎可以將這源于佛經中的四個字完美刻畫在現實中的程度。 “三科三十六對大陣……這源自六祖《壇經》中的佛門陣法,確實威力變化無窮,只是方丈未免小瞧了我,當我只是個天天在祖師殿上香供奉的老榆木頭,僅用你們這三十六個小家伙就想攔住我?難不成你們這些天都沒發現,那陣法甚至連殿內映出的火光都滲透不了么?” 中年僧人嘆一口氣,不再說話,側身向階下走去,在路過那小和尚時伸出左手搭住他的肩,用拇指在他的云門穴處輕輕一按,渡過去一縷純正清然的真氣,沉入胸腹護住心脈,知曉對方已無大礙,僧人便抬腳離去,卻發覺袈裟一角被人以微弱力氣拽住,又嘆一口氣,說出了原因: “我觀音寺雖為眾派道場,但到底還是禪宗寺院……我又怎能眼看著眾僧便如此墮入塵泥?去告訴華嚴寺里的老家伙們吧,不必再等……”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