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平日里除了一對家主子女進出門上下學,以及必要的仆人采買家用進出外,其他時候都不怎么開門的柳氏老宅,今日不僅少見地開了院門,而且開的還是在正中位置的大門,這個規格比之以往的只開角門來說,對于一貫低調的豪商大姓柳氏而言,實打實就是近些年破天荒的頭一遭。 不僅如此,柳氏那位常年在涼州郡城那邊經營自家生意的家主柳元驤,不知何時也已悄然回到了小鎮,在指派了府中下人打開正門之后,他就親自帶著一大群族中直系或旁系的頭面人物,前呼后擁一起站在府門外的臺階上,齊齊望著街口拐角的位置,翹首以盼,迎候貴客。 只是如此大的陣仗,柳氏族人但凡有些牌面的都到了,卻唯獨不見家主膝下那一對嫡系兒女,那位年歲不滿十五,佳人美名卻已經遍傳涼州郡城的家主長女柳清秋,此時還在鄉塾草堂之中,正捧著一本先賢典籍安靜溫書,而那個比之小了兩歲的家主嫡子柳清輝則明顯不是個愛讀書的料,此刻就趴在草堂的最后一排,百無聊賴,與小胖子朱禛一起,二人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說話的聲音也不太大,混在一片瑯瑯書聲之中,就不那么明顯。 作為小鎮鎮守圣人之一的鄉塾塾師也坐在草堂內,對于這些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但是這位一貫溫和沉靜,養氣功夫極佳的青衫儒士,并無任何太過特別的反應,恍若不知。 在來到小鎮之前,這位儒家圣人還有個很響亮的名號,與另外三人合稱“儒門四生”,在天下最大的那座文廟祖師堂里是有一把交椅的,不算很高,但也絕對不低,妥妥的下一任文教教主候選人之一,教書一事于他而言,得心應手,惟手熟爾,況且自他接任儒教一脈在小鎮的鎮守之位已有十多年,坐在鄉塾內看著進門來求學問道,年滿后再出門去的小鎮少年少女,也已不下一二百人之多了,所以這位深知育人之道的中年儒士,治學嚴謹是一方面,但同時也早不再如當年初出茅廬時一樣,只認為所有坐在書齋學堂內的學生,就都應該死讀書,讀死書,“有教無類,因材施教”一說,是天下文廟供奉的那幾十個神像之中年歲最久遠的那位讀書人一貫的主張,儒家也是靠著這個才成就了如今唯三一品之一的儒教的根本,不能說是沒有道理的。 卻說早上的時候,柳氏那位很少回來的家主柳元驤,曾試圖要給一對兒女在鄉塾崔先生那邊告假,但是府中仆人尚未成行,就被柳氏老太爺一句話給叫停了要邁出門的那條腿,當時柳家主大概是認為有貴客要登門,此舉似有不妥,但柳老太爺就又只說了一句話,“龍泉劍宗不是水岫湖,我柳氏也不是那朱氏,你柳元驤更不該是那只會些小心思,實際越活越回去的朱建棠?!? 四大劍宗之首的龍泉劍宗,山門開在天下九洲正東的石磯洲,是那座財力富庶程度獨占天下九洲鰲頭的一洲之地內,仙家宗門中的執牛耳者,同時也是四大劍宗之中唯一一個不止會練劍,更能出產名劍的所在,劍術、劍意、劍心三途同修的劍道正宗,底蘊深厚,術法卓然。 此次龍泉劍宗派往西北禮官洲鹽官鎮的門下劍修共有四人,以一個年不滿十四歲的少年人為首,此人姓歐,單名一個陽字,跟在他身后的三人,一少二老,皆為劍修。 極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約定俗成的江湖共識,天下九洲大大小小的仙家宗門,但凡是交了一成宗門氣運為定金來此談買賣收徒的,無論挑人也好,談買賣也罷,無一例外都是由年歲不大的少年人負責,水岫湖的柯玉贄是,云林宗的章錦淮是,甚至西河劍宗李玉瑤和龍泉劍宗的歐陽也是。 更有意思的是,三教一家早早定死了規矩,凡是來談買賣的外鄉仙家,一律以一成宗門氣運作為定金敲門磚,外加三成就可以帶人走,全然不在意對方的山門大小,品級高低,但實際上九洲之內的仙家宗門品級高低,恰恰又與氣運多寡關聯極大,雖然偶有例外,也不是一定的正向必然聯系,但絕大多數都會是品級越高,氣運就越厚,所謂一成氣運在這些分個三六九等的仙家眼里,多寡懸殊。 如果拿此次甲子之約來到鹽官鎮的這些外鄉仙門來說,五品的水岫湖比不上四品的云林宗,而四品云林宗自然也比不得位在正三品,差一步進入二品的四大劍宗,修行世界還有個經過成千上萬年演化而來的成規,與此事有直接的關系,就是仙門品秩上自一品,下至九品,每三品就是一個大臺階,互相之間差別極大,江湖上有個話糙理不糙的說法,中三品最高的正四品宗門給上三品最低的從三品宗門提鞋都不配,氣運多寡更是天壤之別,這其中差距之大可見一斑。 可當初制定買賣規矩的人,卻對這其中的差別視而不見,端端正正在四成氣運上面畫了一條線,不至于讓你真正地傷筋動骨到直接活不下去,又能讓你咬牙切齒,切膚之痛,而且來的宗門品級越高,割掉四成氣運之后就會越是肉疼。 時近正午的時候,以歐陽為首的一行四人低調出現在了小鎮清水街的街角,這位正兒八經身出名門的豪門子弟,一現身時就能看出來與那柯玉贄不是一路人,不僅衣衫樸素,態度平和,他們甚至都不是從小鎮東口那邊大搖大擺進入的小鎮,反而是特意繞了一圈路,從小鎮北口默默進入鹽官鎮,也沒有驚動任何人,以至于都沒有幾個鎮民看見他們。 帶著一大群柳氏族人早已等候多時的柳元驤見到來人,趕忙走下臺階,前迎幾步,拱手笑道:“貴客登門,有失遠迎,還請各位仙家恕罪?!? 對面那為首的少年歐陽也同樣一臉溫和笑意,回以抱拳,歉意道:“柳家主客氣了,有勞諸位在此久等,實在是我等的失禮,抱歉之處還請各位見諒海涵?!? 雙方從見面開始,氣氛就很融洽,一番熱絡寒暄過后,賓主相宜都很放松,把臂共進府門,很快就到了柳氏老宅的正堂。 柳家那位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太爺并沒有與柳氏族人一起到府門外迎候,就只是坐在正堂之中等著人來。 府門外的一行人穿過府門,繞過門前影壁進入前院,就能看到坐在正堂內上首主位上的這位上代柳氏家主,是一位看著須發皆白、老態龍鐘,但精神頭卻又很足的健碩老人。 歐陽帶著同門三人,在柳元驤陪同下進入正堂,這位仙家少年當先抱拳,恭恭敬敬朝那老人行禮問好,“晚輩龍泉劍宗歐陽,攜同門三人,見過柳老前輩。” 柳老太爺點了點頭并未起身,環視了一圈這老老少少一行四人,伸手虛扶,笑聲爽朗:“老朽不過一截鄉野朽木,面對各位仙家高人,于禮來說本該出門遠迎,只是這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還要勞煩各位先來與我見禮,罪過罪過?!? 看得出來,歐陽對此毫不介意,聽著那老人如此說,反而又低了低身形,笑道:“老前輩安心便是,來之前家父曾特意交代過,要好好與老前輩行禮問安,還要我代他向您問好!家父與您是至交好友,晚輩又豈敢放肆?” 柳老太爺聞言一怔,認真看了眼少年之后不確定道:“這么說來,令堂乃是歐鶴鳴?” 歐陽笑著點了點頭,肯定道:“正是?!? 柳老太爺又細細看了眼恭敬站在躺下的少年,搖了搖頭有些感嘆地笑道:“果然仙家修行與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樣,六十年前你父親來這里談買賣時,我們還是把臂言歡的同齡好友,不曾想這甲子過后,我已是垂垂老矣,你父親卻還正當壯年,不一樣啊,不一樣?!? 老人說著話,似乎陷入了某種很是久遠的回憶之中,眼神渾濁飄渺,站在堂下的包括柳氏家主和龍泉劍宗四位來客在內,則都靜靜恭候,無人說話打擾,也沒有不耐之色。 柳老太爺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看著堂下那四位外鄉來客,人人面色溫和平靜,毫無著惱之色,不由有些欣慰,但同時他又看了眼正堂門外,似乎那一雙渾濁的視線能穿街過巷,看見鎮南玉砌街朱氏的那座高大的門樓牌坊,繼而就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的是,他的那位早已入土多年的姓朱的老朋友,生前在世時曾辛辛苦苦經營籌劃了大半輩子,苦心孤詣,精心安排,到最后卻還是沒能讓他身后之人逃脫宿命,沒能跑出鎮南無名巷北靈觀里的那位老道士當年下過的那句讖語。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 天色漸遲,晚飯過后。 一過戌時,負責小鎮打更的邋遢漢子侯君臣就提著他掙錢吃飯的家當出了門,穿街過巷,步履平緩,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梆子,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悠長。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 貧寒少年楚元宵一如既往,飯后送走了打更的老光棍,一個人坐在鎮口的老槐樹下面,看了會兒天上那輪過了十五之后,就開始逐漸從圓滿轉為半弦的明月。 侯君臣打更臨走前曾特意告誡過,讓他不要在外面多待,盡早回家,鎖好門窗,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當初那個花名紅蓮祭酒的紅衣貴公子一樣,登門殺人,半路收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