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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殊死(20)-《誰與渡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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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墨石脂,向繇要向夷平渝都,無論如何都跳不開的最后的一擊。

    渝都城外故作騷亂,向繇頂多是一硝二硫三炭的伏火雷,驟然發作的確形勢駭人,但是只要百姓和官廨反應過來,做好疏散,排查伏火點,死傷損失尚可在控制之中,但是地宮底下那天然的油墨石脂一旦引燃,那就直接迎來天劫雷刑,渝都覆巢之下,再無完卵!

    鄒吾剛剛急上巨靈宮,迎面撞上的就是申豪,他知道他是知情人,但是他不信他良心全數泯盡,當時他急救辛鸞,懶得與他動手,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只撂下一句話:

    “云頂之爭不涉無辜,渝都若毀,你申家就是千古的罪人!”

    他們的爭斗已牽動四方,若是還要屠戮百姓,申豪也是保家衛國之人,他于心何忍?

    鄒吾這一句顯然出乎向繇所料,他再看申豪眉頭緊鎖、沒有否認,還有什么不懂的?

    向繇神色陡變,忽然如狼似虎地咆哮一聲:“申豪,你到底是哪頭的人?!”

    申豪目光沉重,似乎連與向繇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只幾乎祈求般的一句,“嬸嬸,我做不到……這是渝都,這么多人,怎么能就這么毀掉……”

    這里是南境的心臟。

    渝都縱然照比東境神京有千般的不足,可是他對這里有感情,他在這里蓋民房,訓新兵,埋鍋造飯,重建城防,和兄弟一起,賞美人、嘗美酒、沖撞宵禁、尋歡作樂,東境挑釁,他緊守家門,渝都大疫,他迎難而上,這一個月里,他為這個城池流過淚,流過汗,為它跨越邊境封鎖,奔波勞碌,運送草藥,外人總說渝都民風彪悍,治安混亂,聲色犬馬,禮教未開,可這里縱然有萬般的不是……

    “非戰非亂,怎么能因為巨靈宮這樣的理由,就這么毀掉?”

    申豪幽黑的眸子像一灘水,肩膀上好像壓著萬鈞的重量。

    可向繇只感覺到背叛:“所以你就讓我和你小叔叔去死嚒?”他大笑一聲,暴風驟雨一樣猖狂,“那你來吧!像你綁申良弼那樣,綁了我們,再把我們一家都送上斷頭臺你就暢快了!”

    這苛厲的聲音讓人發寒,連安哥兒都不安地抓住了他的衣裳。

    辛鸞眉心一緊,不由看向申豪。

    申豪當然不會應向繇的話,他做了這樣的決斷,在渝都第一次是暖閣,第二次是宣余門,第三次在巨靈宮,他一次次拋下了自己的血親,一次次站在了辛鸞的這一邊,他如何敢回復這從來不曾薄待自己的小嬸嬸?

    申豪肝膽盡烈,再抬頭,只能朝鄒吾懇求:“武烈侯,這是我小叔叔,君子不困人于厄,我求您高抬貴手。”

    這請求何其卑微,申向手中此時已無籌碼,辛鄒兩人如何能聽他的?

    但是奇異的,大殿里居然沒有一個人對這個請求表達直接的否決,辛鸞沒有說話,鄒吾也沒有說話,兩人都有些眼觀鼻鼻觀口的意思,卓吾旁顧兩方,覺得局面已然掌握,干嘛遲疑?忍不住踏前一步,上前就想去替申豪拿人!

    “殿下。”

    卓吾一副要棒打落水狗的架勢,辛鸞反應不及沒攔住小卓,墨麒麟見狀卻已然插口。

    他口氣不善,卻冷靜威嚴,小卓受他氣勢脅迫,居然像他怕他暴起沖過來一樣,遠遠地停下。

    “殿下還記得剛剛你我的約定嚒?”

    墨麒麟不慌不忙地看了眼卓吾,又將目光轉向辛鸞,辛鸞點頭,“嗯”了一聲,他敬重這個男人,哪怕刀斧加身,也自巋然不動,一柄諸己,可以牽制他的行動,卻不能壓住他的氣勢。

    “殿下剛剛說了一句:若重罰結盟破裂,那便顧全大局,先做權宜之計。還作數嚒?”

    鄒吾眉心一跳,他一向言而有信慣了,心道這倆人怎么還做這樣的約定?還有此人可真是個人物啊,若是尋常人遭遇了向繇那么一出,早就沒法泰然了,他在眼下這么個局面還能分得出心神抓住個要害。

    可墨麒麟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個辛鸞當即一笑,幾乎諷刺:“向副引雷,渝都大亂,行經已與叛逆無異,南君還想讓我顧全哪個大局?”

    他脾氣是好,但是大事上從來底線分明,墨麒麟以為他會拘泥這個,那不可能。說著辛鸞瞥了眼戒備的向繇,淡然輕笑,“倒是南君,向副如此罪大惡極,您還要為他出頭嚒?”

    小卓聞言也譏笑,忍不出朝向繇出言嘲諷,“我看向副也是自領認罪比較好,天理昭昭,難不成還能逃脫不成?”

    “笑話。”

    向繇聽申睦辛鸞說話并不插口,但是卓吾是個什么東西,也敢來踩菇他?他嘴角挽出明麗的笑,自在輕閑得好像在談論一道菜肴,“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殺一人是盜是匪,殺千萬人是圣是雄,小孩兒你知道什么?真以為自己認罪伏法披枷帶鐐,就可以教訓長輩了?”

    卓吾一時激憤,咬牙切齒:“你一敗涂地還敢囂張?!”

    辛鸞斷喝一聲:“小卓退下!”

    卓吾被他一兇,這才悻悻退后兩步,心道:我厲害的還沒說呢?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孩兒,向繇不男不女的搞邪教,他要是都罵出來,羞也羞死他!還容得他這樣嘲諷我?

    辛鸞想的確是讓小卓吵吵也吵不出什么是非曲直,逼急了說出什么不堪的話來,憑白掉他們的體面,再者向繇說得也沒錯,此人敢瀆神,敢逆天,無視人倫,倒行逆施,十數年來手握重權養尊處優,玩弄人心顛倒眾生,這樣的人,根本不能指望他伏法,接受世俗的審判。

    所以他也不和向繇糾纏,直接和申睦做最后的確認:“南君聽到了?所以還堅持為向副擔待,是嚒?”

    申睦神色淡漠,似在嫌他啰嗦;“先有保家,再有衛國,你們大公無私,我來守妻護子,無需贅言。”

    辛鸞沒料到居然是這個回答,不由一愣,緊接著又是苦澀一笑,“好,好……”

    縱然愛人有萬般的不是,也絕不肯棄之不顧——這是他墨麒麟做的事情——哪怕向繇此人已經刷空了辛鸞的底線,但是他無論如何都能保持對墨麒麟高看一眼。

    可辛鸞不知道的是,保向繇是一件不需要墨麒麟多想的事情,哪怕是向繇在外偷人也好,跟別的女人生兒子也好,他閻王脾氣發完便完了,都不會影響這個決定,他現在看安哥兒,生不出什么特別的父子感情,唯一能想到的是這時從阿繇身上掉下來的血和肉,手心麻熱,真正讓他計較的只是:剛才不該打阿繇兩個耳光。

    “既然如此,我有個主意。”

    眼看談判又進入拐點,鄒吾持劍看著申睦,神情清冷肅穆,“你們炸渝都一事自有含章太子和朝廷清算,我不置喙,可阿鸞要顧天下,我卻要顧他,向副暗害投藥這件事不能不算,南君武藝高絕,不如我今日重來討教。”

    當公事的談法已經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只能用私事的方式。

    他們夫妻倆給申豪面子,也給南君敬重和體面。

    墨麒麟與他目光相抵,點了點頭,“好,私人恩怨私人了,如此交戰,本君心愿。”

    他們到底在打什么,他們心里一清二楚。上一代的霸主,這一代的王侯,最頂尖的對決應該堂堂正正,他們找到一個平衡點來,給彼此基本的敬重和一場體面的搏殺。

    倏地,諸己言而有信地撤了下去——

    墨麒麟神色坦然,側身對申豪,“佩劍給我。”

    這一切來得太快,申豪還有些沒聽明白,但小叔叔發令,他本能地解下佩劍遞將過去。墨麒麟常年征戰,手大而厚實,抽劍出鞘,正是那柄申豪曾經自作主張差點贈給鄒吾的“蒼岳”——

    申豪有些茫然,逡巡原地,有些不知何去何從,墨麒麟冷冷看他一眼,一錘定音,“阿豪,私人恩怨了結,不干君君臣臣,更不干你的事。出去。”

    申豪皺眉:“小叔叔……”

    墨麒麟橫劍在手,再不看他:“出去——!”

    ·

    巨靈宮的宮門嚴嚴實實地合上了,申睦下了嚴令:不許外人打擾。

    大殿闊敞,寬縱皆有數楹,鄒吾提劍在手,后退十數步,于大殿正中與墨麒麟拉開陣勢——這很可能是當世戰力最強的兩個人,體貌、身份、地位、身手無一不旗鼓相當,如此人杰相遇已是難得,此時他們還各自持劍,凜然對峙,辛鸞和卓吾、向繇和安哥兒無一不生風云際會之感,紛紛后退數步,給他們留出空間,一時之間,巨靈宮中都變得難以呼吸,目光焦點之處,兩個人肩膀鼓滿勁道,周身盡皆洋溢著雄性的壯美。

    他們是為各自的愛人搏殺的。

    墨麒麟的輪廓剛毅自有威勢,他以正規的武士起手式開局,動作就宛如鐵塔一般穩當:“請。”鄒吾頷首,以同樣姿勢沉穩還禮,“請。”

    然后,風云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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