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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破人殉昭陽易俗?斗陳軫蘇秦擒楚-《戰國縱橫:鬼谷子的局(1-1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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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晨起,昭陽將仙翁請至府中,視過江君夫人病情,又配一些丸藥。老夫人服畢,精神更見起色,已能說笑,甚至還能下地走動幾步。

    昭陽對仙翁的仙術深信不疑,次日晨起,依陳軫之計,載仙翁前往章華臺。

    威王年事雖高,仍在章華臺里沉湎聲色,甚至日御數女。盡管有御醫滋補調養,威王卻也力不從心,龍體越來越差,近日來常覺四肢倦怠,精神煩悶。

    威王正自煩悶,內臣稟報昭陽求見。

    威王宣召,二人見過君臣大禮,昭陽依例將朝中諸事扼要稟報。威王聽一會兒,打聲哈欠。

    昭陽聽得分明,頓住話頭,趨身細審威王一會兒,不無關切道:“觀我王氣色,好似不如前些日臣過來時爽朗。”

    這一句撓在癢癢上。

    “唉,”威王長嘆一聲,“老了,老了,寡人老了!”

    昭陽改坐為跪,叩首:“臣失言,請大王降罪!”

    “唉,”威王復嘆一聲,“起來吧!老了就是老了,不干愛卿的事,降什么罪呢?”

    昭陽依舊跪在地上,小聲問道:“臣斗膽,敢問大王有何不爽之處?”

    “不瞞愛卿,”像所有老人一樣,威王津津樂道地數點起自己的病情來,“胸悶,四肢倦怠,茶飯不思,兩只耳朵里像是有知了在吱吱尖叫,有時還腰酸背疼,唉,愛卿啊,寡人說老就老了,前幾年沒有一絲感覺,這辰光到處是病呀,上上下下沒有一處舒坦的地方。咦,說起這事來,寡人差點兒忘了,江君夫人玉體如何?”

    “謝我王垂愛,”昭陽再次頓首,“臣正欲稟報此事。家母前幾日病重,眼見不支,兩日前得遇神人,突然見好,今日晨起,臣臨行之前探望家母,見她容光煥發,似是年輕數歲。得知臣欲來章華覲見大王,家母特別托臣向王上叩安!”

    “哦?”威王大喜,“是何神人有此神通?”

    “從蒼梧山來的仙翁,號蒼梧子。”

    “蒼梧子?”威王思忖有頃,“傳聞蒼梧山在赤水之東,是舜帝升仙之處。”

    “正是。”昭陽稟道,“據臣考證,《海內南經》里明確記載:‘蒼梧之山。帝舜葬于陽,帝丹朱葬于陰。’”

    “嗯,”威王點頭,“難怪有此神通!此人何在?”

    “就在殿外。”

    “哦?”威王大喜,轉對內臣,“快,有請蒼梧子!”

    內臣走出,有頃,引領那個號稱蒼梧子的中年男人疾步趨進。

    在陳軫的精心打扮和演練下,中年男人已與街上所見判若兩人,衣冠更是煥然一新,真的給人以仙風道骨、超然于世的感覺。蒼梧子這個名號,也是陳軫為他起的。

    蒼梧子昂首立于廳中,見到威王,竟是不拜。

    昭陽急道:“仙翁,快,叩見王上!”

    蒼梧子象征性地拱拱手,口中飄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老朽蒼梧子見過楚王陛下!”

    “老朽?”威王一怔,將蒼梧子上下打量幾眼,“請問上仙,高壽幾何?”

    “回稟王上,”蒼梧子朗聲說道,“及至昨日,老朽不多不少,剛剛屆滿三百零七歲,不敢妄稱高壽。”

    “三百零七歲?”威王目瞪口呆,再次將他打量幾眼,長吸一口氣,“請問上仙,可是一直住在蒼梧山?”

    “回稟大王,”蒼梧子微微搖頭,緩緩說道,“老朽本為荊山人氏,出生那年,莊王新立,又五年,父母雙亡,老朽傷悲欲絕,泣哭三日,聲震曠野。哭聲驚動一個異人,就是老朽先師。先師帶老朽一路西行,至女幾山,在山中習練修仙之法。我們師徒在女幾山住滿兩個甲子,百二十春秋,先師飛升,乘風徑去。老朽功力不逮,不能飛升,只好在地上循仙氣追尋,一路追至蒼梧之山,忽然不見先師之氣,遂在山中結草而居。住滿兩個甲子又三十年,老朽忽做一夢,先師現身,要老朽前往郢都,接引幾個有緣弟子,共赴仙道!”

    “哦?”威王驚問,“上仙可曾接引到弟子?”

    蒼梧子搖頭:“老朽初至郢都,有緣弟子尚未遇到。”

    威王急問:“寡人不才,可否有緣隨上仙修習仙道?”

    蒼梧子審視威王,有頃,搖頭:“欲習仙道,首修不死之身。觀大王龍體,將來或可,眼下卻是不行。”

    “不死之身?”威王大喜過望,“寡人如何方能修得不死之身?”

    “這倒不難,”蒼梧子侃侃說道,“老朽可煉丹藥,只要大王服下,即可不死。”

    威王急問:“哦,此丹何時可成?”

    “七七可成。”

    “七七?”

    “就是四十九日。”

    威王急急起身,趨前一步,揖道:“晚生熊商求請仙翁為晚生提煉此丹!”

    蒼梧子亦還一揖:“老朽可以提煉,不過,依老朽推算,大王塵緣未了,服下此藥雖得不死,卻也難成仙道。”

    “哦?”威王震驚,急問,“敢問仙翁,熊商有何塵緣未了?”

    “按照天道推演,大王尚有一樁大功未就,是以塵緣未了。”

    “大功?”威王怔了,“寡人伐越,難道不為大功?”

    “天降大王,當樹二功,伐越可為一功,還有一功,尚需大王成就。”

    威王親手扶蒼梧子坐于客位,自己落席,拱手問道:“請問仙翁,此功可成于何處?”

    蒼梧子拱手應道:“依老朽所推,大王此功,當成于北。”

    威王垂頭又思一陣,吩咐內臣:“仙翁遠來,一路勞頓,你領仙翁先至后宮安歇,待寡人處理好朝務,再陪仙翁盡興。”

    蒼梧子謝過,起身告退,與內臣一道走出。

    威王目送二人走遠,才將頭緩緩轉向昭陽:“昭愛卿,依你之見,此功何在?”

    “可伐大梁!”昭陽拱手應道,“陘山之辱,臣不雪,死不瞑目!”

    “大梁?”威王閉目思忖,有頃,“聽說三晉已入縱親,我若伐魏,韓、趙皆來救援,如何是好?”

    “三晉一向不和,即使縱親,也是面和心不和,未必全力救援,此其一也。我得吳、越之眾,兵精糧足,可起大軍三十萬,即使三晉合一,也有決勝把握,此其二也。三晉縱親,與秦不利,去年臣已聽聞秦欲伐韓宜陽。我若伐魏,可與秦結盟,使秦人兵伐宜陽。韓自顧無暇,無法救援。有秦在后,趙亦不敢妄動。有秦在河西,魏必不敢全力抗我,此其三也。有此三利,臣以為,可以伐魏。”

    “魏有龐涓,愛卿可有應對?”

    “大王放心,臣已探明,前番魏伐陘山,皆是孫臏之謀。今孫臏已成廢人,龐涓不足懼也。”

    “龐涓以少勝多,五日之內連敗齊、趙,愛卿不可小視!”

    “縱觀黃池之戰,田忌輸在驕傲,輸在大意,龐涓勝在哀兵,勝在僥幸。朝歌之戰,奉陽君猝不及防不說,原也不是龐涓對手。今非昔比,與魏作戰,魏是驕兵,我是哀兵。兵法有云:抗兵相若,哀者勝。”

    威王再次垂首,有頃,抬頭又問:“若是伐魏,愛卿可有方略?”

    “可取襄陵。”昭陽胸有成竹,“魏以陘山為要,重兵守之,而襄陵空虛。襄陵卡在大梁與睢陽之間,前有睢水,后有歲水,是戰略形勝之地。我可兵出苦縣,長途奇襲襄陵,一舉下之,卡斷魏、宋聯絡,而后沿襄陵一線筑壘設防,西拒魏卒,東收宋地,蠶食泗下千里沃野。”

    聽完昭陽之謀,威王閉目有頃,點頭道:“好吧,就依愛卿之計!發大兵二十萬伐魏,愛卿為主將,屈愛卿、景愛卿為副將,景愛卿兼守南陽,引兵五萬出方城,佯攻陘山,牽制龐涓。具體如何實施,愛卿可去擬旨!”

    “臣遵旨!”

    伐魏非同小可。昭陽得旨,頻頻召集諸將,征調三軍、糧草、輜重等,忙活月余,總算部署妥當。陳軫也緊急修書,奏請秦公征伐宜陽,牽制韓、趙。蒼梧子夜觀天象,定下出兵吉日。郢都乃至五千里楚地在一個月內全都行動起來,馬蹄聲聲,磨刀霍霍。

    事有湊巧。

    就在昭陽祭旗出征的吉日前夕,一連吃下數十粒丸藥后一直紅光滿面的江君夫人突然大叫數聲,吐血而死。

    昭陽哭絕于地,令尹府里一片哀聲。

    陳軫急至,哭得比昭陽還見悲切。昭陽傷悲有頃,毅然決定先國后家,咬破手指,寫血書奏報威王,聲稱帶喪出征。

    翌日晨起,一身麻服的主將昭陽驅車趕往中軍轅門祭旗。

    三軍將士看在眼里,無不泣淚,士氣激奮。卯時至,昭陽正欲祭旗出征,太子槐飛車馳到,宣讀威王詔書,旨令暫緩伐魏,先為江君夫人發喪。

    就在此時,合縱車馬轔轔而至,在郢都城外三十里處駐扎。

    翌日,臨朝代政的太子槐使靳尚隨同打前站的樓緩出城迎接,蘇秦帶著幾個公子、公孫和田文等五個副使及貼身隨從駕車馳入郢都東門,沿麗水右側的馳道直入王城旁邊的列國館驛。

    正行之間,前面人頭攢動,接著是鐘鼓齊鳴,哀樂聲聲,看熱鬧的人群紛紛避讓于大街兩旁。靳尚率先避入道旁,蘇秦諸人也都紛紛避讓。

    哀樂聲中,一百單八名麻服衛士開路,接著是三十二名樂手,或吹或敲,哀樂聲聲;再后面是二十四名奇服巫女,簇擁一輛駟馬大車,車上站著一個白眉紅發的神巫;神巫后面緊隨的是三十二名六至十三歲的童男童女,按年齡分為一十六對,皆雙腿盤坐,分對坐于由麻服做成的平臺上面,每對由兩名麻服壯漢抬著;這些孩子未穿麻服,個個衣著光鮮,瞪著好奇的大眼左顧右盼,有的嘴里還吃著零食,覺得這一切甚是好玩,幾個小一點的仍在指指點點,哧哧發笑。孩子們身后,又是二十四名巫女。

    看到孩子們的天真樣子,道邊觀者不忍目睹,紛紛以袖拭淚。一個小女孩看得眼熱,指著被抬的孩子沖著身邊的一個年輕女人大叫:“娘,娘,我也要坐在上面!”

    那女人一把將女兒抱起,不無恐懼地扭過身子,完全不顧小女孩的哭鬧,飛步閃入旁邊小路,好似走晚一步,她的女兒真的要被抬走一樣。

    靳尚冷冷地望著這隊人流,面上毫無表情。

    蘇秦、公子卬、樓緩、公子章、田文皆知怎么回事,無不神情黯然,低下頭去。幾個人中,唯有公子噲不知所以,輕聲詢問身邊的田文:“他們為何抬著那些孩子?”

    田文別過臉去,沒有回答。

    公子噲的好奇心愈加強烈,復問樓緩和公子章,二人也都別過臉去,無人睬他。公子噲不好再問,只將兩眼死死地盯在那些孩子身上。

    不消一時,麻服隊伍走遠,眾人也都散去。公子噲再也憋不下去,干脆趨至蘇秦身邊,輕聲問道:“蘇子,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蘇秦輕嘆一聲,指著靳尚:“這是楚國之事,公子若想知曉,可問靳大夫。”

    公子噲急忙轉向靳尚,拱手揖道:“請問靳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稟公子,”靳尚回揖,“江君夫人仙游,那些孩子是要去侍候她的。”

    “什么?”公子噲驚得呆了,好久方道,“你是說,他們是人殉?”

    靳尚輕嘆一聲,垂下頭去。

    公子噲愣怔有頃,回過神來,怒道:“都什么年代了,還行人殉?”又轉對飛刀鄒,“鄒兄,你且說說,這些孩子??他們??他們還都懵然無知呢!”

    飛刀鄒面孔扭曲,兩眼死死地盯住漸行漸遠的麻服隊伍,有頃,轉向靳尚,揖道:“請問靳大人,他們這就去殉葬嗎?”

    靳尚應道:“按照楚地習俗,出殯之后方才行殉,最快也要七日之后。神巫剛剛選定童男童女,今日只是巡街示眾,接后幾日,孩子們還要學會禮儀,而后才能行殉。”

    飛刀鄒長出一口氣,拱手謝過。

    公子噲似也明白了飛刀鄒的用意,扯扯他的衣襟。

    是夜,雖有月光,天上烏云卻多,地上時明時暗。

    人定時分,列國館驛里,一道院門輕啟,幾條黑影悄無聲息地閃出房門,正要飛身而去,身后飄出一個嚴厲的聲音:“諸位留步!”

    幾條黑影聽出是蘇秦,頓住步子。

    “你們這是去哪兒?”蘇秦急上前幾步,沉聲問道。

    公子噲囁嚅道:“不??不去哪兒,只是??隨便走走。”

    蘇秦幾步跨到飛刀鄒跟前,從他身上各處搜出數十把飛刀,又掃眾人一眼,見他們俱是利刃在手,暗器在身,便冷冷一笑:“隨便走走,帶這些物事做什么?”

    公子噲見隱瞞不住,只好實說:“回蘇子的話,我們想去一趟令尹府。”

    “搶人嗎?”

    “救人。那些孩子,他們不該死!”

    “哼!”蘇秦的鼻孔里哼出一聲,“就你們幾人,想去大楚國的令尹府里救人,簡直是鬧笑話!堂堂燕室貴胄,手執利刃,半夜潛入楚國的令尹府,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如何收場不說,楚史也必記上一筆。退一步說,即使你們不被發現,又如何救出那么多懵然無知的孩子?他們飛不能飛,走不能走,何況又有好吃好喝好穿,他們還未必肯走呢。”

    眾人誰也不曾想到這些問題,尤其是公子噲,愣怔半晌,方才囁嚅道:“可??蘇子,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死于非命吧?”

    “好吧,”蘇秦順口說道,“縱使你們能夠救出他們,難道一切就可完結了?昭陽仍要葬母,神巫仍會再去尋人,你們不讓他們死于非命,就會有另外三十二個童男童女再去殉死。你們呢,只好再救,他們呢,只好再尋。公子呀,楚國的陋習,積重難返哪!”

    在場諸人皆聽傻了,紛紛蹲于地上,誰也不再吱聲。

    樓緩聽到聲音,也走出來,站在蘇秦身后。

    蘇秦長嘆一聲,轉對樓緩:“樓兄,明日晨起,置辦厚禮,下拜帖令尹府,就說五國合縱特使蘇秦午后申時,偕同列國副使,前往府上為江君夫人吊孝!”

    “下官遵令!”

    翌日申時,蘇秦與五國副使前往令尹府中,吊唁江君夫人。五國俱備厚禮,抬禮箱的絡繹走入,忙得邢才應接不暇。

    五國特使未上朝,先上府門吊孝,且五個副使中,除去樓緩,其他四人皆是公室貴胄,真也給足了昭陽面子。昭陽偕前來守靈的昭氏一族顯要十數人迎出府門,見過禮,直接將蘇秦等迎入老夫人的靈堂。

    蘇秦致完悼言,與眾副使行施祭拜大禮。

    祭拜禮畢,昭陽引蘇秦諸人前去客堂,路過一處院落,隱約聽到里面傳出一群孩子的說話聲。

    眾人心里皆是一揪。

    蘇秦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朝院中瞄一眼,轉對昭陽,隨口問道:“令尹大人,這些孩子都是府中的?”

    “不不不,是在下剛剛買來的。”昭陽應道。

    “哦?”蘇秦假作不知,“大人買來這么多孩子,可有何用?”

    “蘇子有所不知,”昭陽壓低聲音解釋,“他們皆是人殉,待過幾日,就去侍奉先母。”

    蘇秦微微點頭:“久聞大人事親至孝,今日得見矣!在下能去望望他們嗎?”

    昭陽伸手禮讓:“請!”

    蘇秦與眾人走進院中,見兩個巫女正在教孩子們習禮。

    乍然看到這么多陌生人進來,孩子們皆是一驚,怯生生地看著他們。巫女迎上,揖過禮,喝叫孩子們拜見諸位大人。

    孩子們盡皆跪下,行叩禮。

    蘇秦心里一陣酸楚,轉身走出。

    走至客堂,眾人分賓主坐定,婢女上茶后躬身退去。

    昭陽舉杯:“各位,請用茶!”

    幾人皆在想著那些孩子,沒有人回應。

    蘇秦率先端起,吧咂幾口,放下杯子,輕聲嘆道:“唉,在下幼時就聽過昭奚恤大人的豐功偉績,亦聽聞江君夫人賢淑惠慈四德俱全。昭奚恤大人早已仙游,此番來郢,在下存念一睹江君夫人豐采,聆聽夫人教誨,不想夫人竟也??撒手去了!”說罷,輕聲啜泣,以袖抹淚。

    昭陽見蘇秦情真意切,不似做作,甚是感動,拱手說道:“在下代先考、先妣謝蘇子美言!先妣走得突然,即使在下也始料不及。母親她??”話未完,便以袖掩面,更咽起來。

    蘇秦陪他落一會兒眼淚,拱手揖道:“敢問大人,老夫人高壽幾何?”

    “七十有一。”

    “嘖嘖嘖,”蘇秦連贊幾聲,“老夫人屆滿古稀,大人府中當是喜喪了!”

    昭陽拱手:“再謝蘇子吉言!”

    蘇秦還揖,轉過話鋒,多少有些感慨:“在下早聞荊楚與中原風俗有異,今見大人為老夫人治喪,頗多感慨!”

    “哦?”昭陽心里一動,“敢問蘇子有何感慨?”

    “昔年仲尼倡導慎終追遠,生有所養,終有所葬,因而中原列國既重生前之養,亦重身后之葬,而你們荊人,似乎是更重生前,不重身后。”

    聞聽此言,昭陽蒙了,待反應過來,便拉長臉,冷冷說道:“蘇子何出此言?”

    “敢問大人,老夫人生前,是何人侍奉?”

    “有許多下人,貼身的是婢女。”

    “再問大人,這些下人是大人還是童子?”

    “當然是大人了。童子哪會侍奉?”

    “這就是了。”蘇秦緩緩說道,“老夫人生前,是大人侍奉,而老夫人身后,跟前卻圍著一群童子。這些童子少不更事,既不會說話哄老夫人高興,也不會端茶掃地,做衣煮飯,服侍不好老夫人不說,反倒凈給老人家添亂。再說,老人天性安靜,童子卻天性嬉鬧,這一靜一鬧,老夫人何得安歇?僅此一事,在下認為,你們荊人只重生前,不重身后。”

    其他幾人這也明白了蘇秦的用意,紛紛點頭稱是。

    蘇秦無疑是在列國面前公然說出昭陽事親不孝,叫昭陽情何以堪?然而,蘇秦所言句句在理,昭陽愣是尋不出破解,囁嚅良久,方才接道:“蘇子所言不無道理,只是荊人仙游,習慣上殉以童男童女,這是祖制,昭陽不敢有違。”

    “祖制為法,”蘇秦順口說道,“法為圣人所立。圣人立法,循于天道,合于情理,順于民風,隨于鄉俗。風有一隅小風,亦有天下大風;俗有一方小俗,亦有天下大俗。圣人和風隨俗,非和一隅之風,非隨一方之俗,和的是天下大風,隨的是天下大俗。天道有易,風俗有變,因而,圣世之法,絕不墨守成規。古之圣賢以樂為法,黃帝作《云門》,堯作《咸池》,舜作《大韶》,夏啟作《大夏》,商湯作《大濩》,時代不同,樂舞不同,法亦自然相異。今世風已變,天下易俗,中原盡皆不行人殉,荊楚卻殉以童子,在下是以感慨!”

    “這??”昭陽張口結舌。

    “再說,”蘇秦接道,“楚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據在下所知,楚國貴族行世襲,一朝封君,可享千世,致使楚國五零四散,國力大傷。悼王使吳子變法,損有余而補不足,世襲貴胄僅行三世,三世之后,若無功勛,即收其所襲,楚國亦由此大治。吳起雖死,此制卻奉行至今。即使殉器,亦非一成不變。上古多殉以石器,中古多殉以陶器,近古多殉以銅器,近世多殉以鐵器。殉器不同,說明世俗在變;世俗已變,葬習該當有異才是。”

    蘇秦所言有理有據。昭陽沉思有頃,微微點頭,顯然是聽進去了。

    “昭大人,”蘇秦盯住昭陽,“在下聽聞老夫人生前不但四德俱全,而且樂善好施,慈愛祥和,不曾加刃于一雞,見螻蟻而避之,不知可有此事?”

    昭陽連連點頭,啜泣:“先妣確實如此。”

    蘇秦趁熱打鐵:“在下以為,親人仙去,重在追遠。所謂追遠,就是緬懷親人,送終盡孝。天下大孝,莫過于想親人之所想,為親人之所為。今老夫人仙去,在下以為,大人若行大孝,當想老夫人之所想,為老夫人之所為。老夫人仁慈若是,大人卻以活人殉之,老夫人九泉之下得知,必不肯受!”

    蘇秦將話說至此處,且又句句在理,字字砸在人殉的軟肋,昭陽反駁不得,埋頭良久,方才抬頭:“若是不行人殉,在下又當如何表達對先母的悼念之情?”

    “大人聽說齊人鄒子否?”

    “鄒子?”昭陽問道,“哪個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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